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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剧名伶筱麻红

评剧名伶筱麻红

评剧名伶筱麻红
作者:亡灵儿
   她的一生,充满着对艺术的、对生活中的爱的追求,然而,她就象一只颠簸在苦海中的扁舟,时而被涌上高高的波峰,时而又陷人深深的浪谷。她奋力奔波,几经沉浮,最终,她还是被吞没了;

一、一鸣惊人的丑姑娘

一九二七年的正月的一天,大连岐山小舞台临时换了新角登台,观众倍加踊跃,能坐六七百人的小板楼挤得满满登登。压轴戏《花为媒》开演多时,张五可就要出场,“换场锣”接二连三地长着调门儿,舞台照明也收光转暗,预示主角就要出台。班主担心地走到台下观察演出,后台的演员也赶来“扒门帘”,猎奇似地注视着。第一次当上主角的小佩云打的这头一炮,是“红”还是“黑”?在人们心中还是一个未知数、台上台下众目睽睽,足以使那些初次“挑梁”的“嫩坯子”,还没登上台板就怯了阵。正在候场的张佩云,不时整一整裙袄,理一理“头面”,又轻轻地润了润嗓子,似乎是胸有成竹,从从容容。其实,她在精神上正承受着一种不可言状的重大压力。本来今晚的戏,由筱彩凤主演,她因病不能登台了,是张佩云自报奋勇要求替演的。为不致因筱彩凤抱病而停戏,班主才勉强同意了,并给她取了个带有她个人特点的艺名——筱麻红。这场戏演得成与败,将决定着她在班社里的前途命运。这对一向在班社里跑“龙套”、充“杂行”,被班主、师父以至她的父母都视作“废料”的她来说,这场戏将是一次重大的考验。

在女落子科班里的小师姐妹当中,她是一个不幸者。她出身穷苦,“赵公元帅”从不登她的家门,那“天花瘟君”却偏偏降临在她的身上,残酷无情地更换了她那俊秀、细嫩的面容。已知丑俊和自尊心的小佩云,每逢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总是痛哭一场。她那以唱戏为生的养父养母对她没有抚慰,没有慈爱,多是烦怨和狠狠的打骂。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就随着她的养父养母张全福、筱兰英来到大连,在孙凤鸣主持的歧山评戏社搭班。不久,他们又要离开大连。为了还清班主孙凤鸣的债,他们就把“废料”张佩云抵给孙凤鸣。名义上,张佩云在孙凤鸣主持的“女落子班”里做了徒弟,可是,师父什么也不教给她,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多年来,她一直扮演着头戴红毡帽,身穿黑布袍的无名小卒。有时叫她扮演个“三花睑”,那算是抬举了她。小师姐妹们,平时对着镜子梳洗打扮,演出时对着镜子擦胭脂抹粉,嬉嬉笑笑。她只有躲在一边,暗自流着伤心的泪。她时常在睡梦里登台主演:她翩翩起舞,尽情而唱,唱啊,唱,最后唱醒了自己,也唱醒了同室同铺的师姐妹。她在轻视、讥讽、以至辱骂中不甘自弃,她有一颗奋力向上的心,她要争取登台唱主角。她以顽强的意志和毅力,坚持勤学苦练,对看戏学艺分外的用心。每出戏的大小角色,各个行当,她全都掌握,连拉弦、打鼓等般般乐器她也无一不通。而这一切,都是在别人不知不晓中,偷偷学会的,她何止是苦练千日才用在一时呀!她从十岁进班学艺,直到长成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七年了,在这漫长的七年中,她付出了全部精力和汗水。可能是老天的公允吧,瘟君虽降灾给她一副丑陋不堪的容貌,老天却赐给她一条无可比美的好嗓子。她渴望能实践于舞台,强烈的进取心在驱使她,时刻都要跃跃欲试。现在,她的渴望变成了现实。可是结果将是什么样子呢?

“换场锣”渐渐收住。披麻红随着清脆的小锣击奏声,盈步出场了。这时舞台上的灯光,在筱麻红的一个出场“亮相”中,豁然大亮。观众一见这位走上台来的闺阁小姐张五可,竟是满脸麻子、高颧骨、小眼睛,如此之丑,不禁妈呀一声,七言八语,品头论足。台下越来越乱了,以至听不清台上演员的道白。“扒门帘”的演员们慌了神,有的竟情不自禁地喊出了“砸了,砸了!”。班主孙凤鸣生怕观众闹退票,急得坐立不安。台上的筱麻红依然沉着冷静,照常认真地演下去。她叫板开唱了,乐队为了压一压场,“大过门”拉得格外卖劲儿。筱麻红屏足丹田,托声而唱。这头两句“张五可坐绣楼心发急躁,王俊卿的小心事猜解不着——”用了一个非常俏口的花腔。她那洪亮清脆,刚柔交融的嗓音,韵味浓郁、字字入耳的腔调,犹如发射出去的一颗礼花炮,使全场灿烂生辉,非同凡响地把观众给打住了。哄乱顿时平息。筱麻红接下去的演唱,就象施了法术,竟使得满堂观众鸦雀无声,目瞪口张的俱被陶醉了。当筱麻红唱到最后“劝妇女快放脚啊,现如今讲文明,还是大脚的为高——”一个要采的甩腔过后,观众的掌声不约而至,爆发如雷。场内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戏接演下去,观众时而被筱麻红那声情并茂的演唱所倾倒,时而又被筱麻红那娇姿百态的身段所吸引。不但不觉得她的貌丑,反而从她那具有魅力的艺术中,享受到了一种令人神往的美感。戏至高潮,筱麻红一段“报花名”和最后“洞房”一场的一段“夸相片”,越唱越精采,真是脍炙人口。观众的喝采声至终不断。鼓掌又变成了跺脚,小板楼里沸腾了。观众完全被筱麻红的艺术所征服,她的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她激动得眼含热泪,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一遍又一遍地谢台。她没有预料到,观众竟是这样的欢迎她,支持她;她沉浸在莫大的欣慰之中。班主孙凤鸣一反常态,操着很浓的“老疃儿”口音,对她不住夸讲:“中!你在大连算是红得山崩地裂哩!咱麻红不鸣则已,一鸣就惊人!”

第二天,孙凤鸣叫人重出戏板,把筱麻红三个字,写得比斗还大。孙凤鸣看着“筱麻红”这三个大字,得意地笑了——这是栽在他盆里的“摇钱树”了。

二、不可挣脱的罗网

筱麻红象一支凌空的金凤凰翱翔在评剧舞台上。她红遍了东北三省以及河北、山东各大城市,名震评剧界。在她成长的地方大连,更是颇享盛名.“筱麻红唱得好,王金香浪得好”之赞语,在大连评剧观众中广为流传。她被称作是“评戏大王”;观众赠送贺帐,赞美她是“麻姑仙子临凡世,演古论今盛惊天”。日本的“宝利”、“荣丽”,中国的“百代”、“胜利”等唱片公司,先后邀请她灌制唱片,筱麻红于大连崭露头角后,仅以二、三年的时间,就成为评剧的一代名伶。可是,这位“麻姑仙子”,她只有尽“摇钱树”的义务,而没有支配自己的任何权利。这个在舞台上赫赫有名的“评戏大王”,在她的生活天地里,只不过是一个被束缚的“奴隶”,甚至连爱的自由也被剥夺了。她以为她已给班主挣了这么多年的钱,总可以换来班主对她的同情,能够给她以自由,那怕仅仅是婚姻上的自由也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地能给班主挣这么多的钱,班主才要把她禁锢在樊笼里。她当年的被卖,就是樊笼上的一把无形的锁。正值青春年华的筱麻红,她热恋着同班的一个青年演员张奎生,他们情投意合,相互爱慕。然而在孙凤鸣的于涉下,他们却不能如愿。一九三四年的早春二月,筱麻红随歧山评戏社由大连到济南,后转青岛演出。这时,戏社的另一支台柱筱彩风(即小开花炮),在她的母亲支持下,决定脱离舞台,与青岛某报馆的一个青年结了婚。尽管孙凤鸣大为不满,可是筱彩凤是孙凤鸣胞三弟孙凤龄(艺名开花炮)的女儿,她要结婚出走,孙凤鸣无权干涉。筱彩凤的离去,启示了筱麻红。为了摆脱束缚,寻求自由,她私逃了,逃在青岛收容孤儿的“济良所”里,要求收留。她哪里知道,由于筱彩凤的离班,孙凤鸣对筱麻红看管得更紧了。她的私逃,打乱了孙凤鸣和“五福戏院”所订的台同。他们就象追捕一个潜逃的“罪犯”,最后在“济良所”里找到了她。“济良所”不济良,在班主、业主的胁迫下,她硬是被带了回去。孙凤鸣把她当作抓在手里的“刺猬”,按住扎手、放掉又不能。他便把心中的邪火;发泄在他的儿媳妇身上。他的儿媳妇受到极大的委曲,服毒自杀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青岛风波”,使筱麻红看清了,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一是走,二是死。岐山评戏社回到大连后,孙凤鸣为稳住局面、杜绝后患,把张奎生赶走了,一对情侣被生生拆散,更激起彼麻红心底的反抗之火。就在一九三五年六月的某一天,大连新世界影戏院的业主宴请筱麻红等几个主要演员,表示欢迎莅临演出。各方达官贵人也出面捧场。心情忧忡的筱麻红面对宴席上的佳肴美酒,默而不动,更烦恶人们对她的那一套虚情假义的敬酒辞令。她心里很清楚,她只不过是一头被套上枷板、勒上缰绳的牲口,任人驱使鞭打。她话里带音,针对孙凤鸣发出了内心的怨气,引起了同孙凤鸣的一场争执。孙凤鸣仍以师道的尊严、班主的权限来压制她。孙凤鸣说:“你是我花钱买来的!”一话未了,筱麻红再也忍耐不住火性,多少年来的怨恨和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她气得象发了狂,推翻三桌酒席,跑出了饭庄。她决心要摆脱束缚,要做一个自由的人。

她久居大连,大连没有她的归处;天底虽大,也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但是,她还是带着同命相连的师姝筱桂凤再次私奔。跑到大连“同善堂”(即“济良所”)藏身。孙行者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仍没跑出如来佛的手心,筱麻红就是躲到天边,也不会逃出那个黑暗社会的魔掌。她在这遇到了在“同善堂”里混事的张永乐。张永乐是大连水上刑事张殿臣的儿子,是个玩玩乐乐逛窑子、散心解闷串戏园子的浪荡公子、小流氓。他对筱麻红比较熟识,早就对筱麻红每天可挣几十元大洋唾涎三尺。他开始按着他的计谋甩下了钓饵。他对筱麻红殷勤地照顾,百般地同情,井出头帮助筱麻红、筱桂凤和孙凤鸣打官司。筱麻红等有理,张永乐有势,官司打赢了,筱麻红以为从此她便获得了自由。可是她又被张永乐的伪善和假情假义蒙骗了,她和张永乐结了婚,住在大连的“浪速叮旅馆”。她只想到,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有了爱的自由,她憧憬于这个安身之处。她只知道,从此脱离了吸血的虎口,却不知又投进了狼的怀抱。”

三、在困苦中结束了从艺生涯

一九三六年秋,婚后的筱麻红领衔一班人,流动于东北各地。她的品德如同地的艺技一样,所到之处,为人们诚服盛赞,在梨园内外传为佳话。在闯荡江湖的艰苦岁月里,她从不以名角自居,她特别同情地位低下的弱者,井仗义相助。一九三八年初冬,筱麻红一行到蛟河演出,有一个老艺人,在《海棠红》一戏中,扮演患病临危的老公爹,竟真的死在舞台上。尽管她与死者素不相识,此情此景,却使同台演出的筱麻红非常难过,她痛哭不止。台上的其他演员也为之感动。观众还误以为这满台悲切的哭声是假戏真做,俱被感染,俱称道筱麻红的戏,演得如此真切。在寒冷的北方,她卖掉了自己仅有的被褥行李,安葬了这个因无钱治病,惨死在舞台上的同行。在奉天,有一个戏院的业主,拖欠演员的工资迟迟不付,琴师魏长春一气之下,不告离班。被抓回后,横遭绑打,筱麻红闻讯后,赶到现场,不顾个人安危,以身阻拦。她面对打手们喝道:“你们凭什么打人!要打,就打我吧!”业主只好放人。在那个尔虞我诈的社会里,“同行是冤家”,在戏班里,“宁给二亩地,不教一出戏”的保守者,也是大有人在。而她,却把她的艺术,毫无保留,毫无代价地传带给别人。好多初登舞台的青年演员,在她的教导帮助下,很快成名。她为人善良,谦虚谨慎,凡与其同处者,无不称赞她是“丑的容貌,美的心灵”。在家庭里,她以妻子之道,对丈夫温顺、贤惠,处处体贴和照顾着张永乐。而张永乐终日吃喝玩乐,任意挥霍筱麻红用血汗换来的钱。他不劳而获,包藏祸心。一九三九的夏末,张永乐终于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他一手拿过筱麻红的钱,一手转送给他的姘妇。平时他对筱麻红开口则骂,举手则打,筱麻红一再忍让,还想着要尽量感化他。当她发现了张永乐早就背弃了她,并且对她有着卑鄙的企图,她伤透了心。她在舞台上曾真实地塑造过那个被李甲所抛弃、被孙富视为玩物的青楼妓女杜十娘的形象,她自己的生活遭遇,也同样是如此的可悲。她气恨交加,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和张永乐一刀两断,张永乐又勒索了她大量的财物,发财还乡了。她病倒了,从此,疾病缠身。但是,她从不在磨难、逆境中示弱,仍奋力于对爱的追求。舞台生涯中的同心合作和相互依赖,使她和青年琴师魏长春结成了良缘,遭受到爱情创伤的筱麻红,十分珍重这一次美满的结合,一九四O年的端午节。她和魏长春于长春结婚了。这一天,是筱麻红一生中,感到最幸福的一天。她目光闪烁着妩媚和柔情,亲手为她的丈夫魏长春穿戴新衣,把一块金表作为信物,送给了她的终身的伴侣,可能是借表的喻意,来铭记她们这个幸福的时刻吧、一向是素装无华的披麻红,这天也穿戴上了华丽的札服,那洁白的披纱,拖长的连衣裙,显得她温柔典雅、高贵深沉。洁白的纱裙透出了她一颗多情、纯美的心。但是她的社会地位决定了她必须照旧强撑着越来越虚弱的病体,去闯荡江湖,为生存而奔波。到处是敲诈和勒索,凌辱与欺压。她和魏长春到处唱红,却又到处遭难。她们每天可挣得几十元的收入,却又常常得用这些钱、去打通生路,向刁难、迫害她们的伪警察、刑事、老总们,买回一时的自由。

一九四二年,筱麻红病情加重,常常大口吐血,而她仍坚持演戏。一场戏演下来,她虚汗淋淋,喘息不止,她强忍着病魔缠身的苦痛,在人们面前佯装无事。她只知道她的艺术青春,不会延续多久了,她十分珍惜这失而不返的宝贵时间,可她哪里知道,她患的是不治之症,死神正向她步步逼进。由于她体力难支。只能当配角,或者演一些小角色了。但是,她仍拖着病体,把她所演过的戏,精益求精地传授给他人,她耐心地指点,手把手地教。他人演出了,受到了观众的欢迎,她以此为乐,以此寄托着她对艺术的爱。

她的病恶化了,她不得不撤离舞台,卧床养病,她时时向往着舞台,留恋着她所为之奋斗的评剧艺术。她当卖了所有的衣物,以求医治,想尽快恢复健康,重登舞台。她向往着别离的舞台,也挂念着到远方流动演出的丈夫。卧病不起的她,多么希望亲人守在她的身旁;可是,生活所迫,魏长春不得不只身去闯江湖,一别数月。她焦切地盼望着丈夫的音信,魏长春的信终于从遥远的佳木斯发到了奉天信城旅馆,筱麻红高兴地坐起来,请人给她念信,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丈夫在外的情况。信念完了,不由引起了她一阵阵心酸。原来魏长春在外流动演戏,所在班社,上座不佳,生活十分困苦,连买烟的钱都挣不到,每天要到街上去拣烟头,因没有回家的路费,现危困在外。筱麻红忙到邮局,把她留作治病的几十元钱,寄给了魏长春,穷困的生活迫使卧床养病的筱麻红,靠服鸦片的支撑,又去登台主演了。她已经失去了艺术的防力,过去那些争相邀请她去演出的业主们,对她不理不睬了。她只能在一些乡镇小戏院里流动演出,挣上一点勉强糊口的钱。鸦片支撑着她的病体,她的病体又在吸毒中愈发恶化,每天要靠吸点鸦片,才能把戏演下来。麻醉一旦散去,她就立即颓萎下来。

魏长春回到她的身边,她非常高兴,觉得病情似乎好转了。一九四三年的春节,筱麻红于新民县的一个小镇的戏院里,演出了她所有的拿手剧目,她连演了二十场戏。可想而知,病近垂危的筱麻红是以何等之顽强的毅力演完这二十场戏的。这是她向观众的一次告别演出。当她最后演完她的代表剧目《黄氏女游阴》之后,再也不行了。她熬尽了最后的一滴心血。一九四三年阴历四月,她离开了人世,年仅三十三岁。艺友们为她义演一天,隆重地举行了葬礼。一代评剧名伶彼麻红,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从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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