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剧名旦金灵芝的悲剧人生
作 者 崔春昌
金灵芝(1907-1941),原名李桂芝,河北献县人。少时随父母闯关东来到辽宁开原。金灵芝12岁登台。是奉天落子(评剧)早期红极一时的女艺人,与碧莲花、李金顺、白玉霜并称为奉天落子早期“四大女旦”。
台上“抢亲”台下来了抢人的
上世纪20年代初是落子戏女艺人刚刚兴起的时期,在这以前落子戏班几乎全由男艺人组成。由于女艺人兴起后非常受观众欢迎,所以各戏班开始争相抢女角入班。可以说,当时戏班间的实力竞争,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在女主演间的竞争。金灵芝由于长得好,唱得好,戏演得好,出道不久就成为辽沈戏班争抢的对象。
1924年,沈阳富商高景山创办了一个很有影响的落子戏班——复盛戏社。他相中的第一个女艺人就是已红透半边天的金灵芝。
当时金灵芝正在安东(今丹东)的警世戏社挑大梁唱戏。高景山为了得到金灵芝,先派人把她的父母从开原接到沈阳,好吃好穿供着,又给找了一处好房子。金灵芝父母到东北后,一直靠捡破烂为生,苦够了,也苦怕了,现在一见高景山如此仗义,便去安东硬把金灵芝带到沈阳。
高景山把金灵芝拉到他的戏班后,在沈阳南市场的商埠大舞台(新中国成立后改称辽宁人民艺术剧院)门前搭起临时牌楼,上面镶着金色大字:“落子最红坤角金灵芝择吉日登台”。并用马车载着鼓乐,吹吹打打,满街散发金灵芝倾情出演《花为媒》的戏报。戏报上还特别注明了一个噱头,说戏中有本戏班独创的“武戏抢亲”。一番炒作,戏未开演,金灵芝就吊足了沈阳戏迷的胃口。只几天工夫,商埠大舞台就把一个月的戏票全部售光。
金灵芝首演那天,商埠大舞台人满为患。沈阳城的达官贵人、各界名流都来到了剧场,想看看这最红坤角到底有什么本事。高景山给金灵芝专门做了一身漂亮的行头,金灵芝穿着这身价值不菲的戏装,衣袂飘飘,顾盼生情,楚楚动人,宛如仙女下凡。登台一亮相,立时引来满场喝彩。待开口一唱,妈呀,台下人都醉了,心都酥了!
戏演到“抢亲”那场,台上棍来棒往,正打得热闹时,忽听台下喊了一声:“抢人哪!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十多个壮小伙子冲上台,直奔金灵芝而来。台上拿着棍棒“抢亲”的演员愣了一霎,马上护在金灵芝前边,与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厮打起来。一时里,台上拳打脚踢,棍棒横飞,砰砰有声,惨叫连连。台下的观众以为是复盛班的独特创意,不禁喝起彩来:“嗷——好啊,看人家‘抢亲’演得就是与众不同……”高景山见势不妙,赶忙让人拉上大幕。然后对来人说:“有事好商量,请后台说话。”来人见高景山说话客气,而且打下去也占不到便宜,便就坡下驴,随高景山去了后台。这边大幕拉开继续演下去,观众并不知台上发生的事情,仍是看得津津有味,掌声照样拍得山响。
原来那些壮小伙是安东警世戏社的人。由于金灵芝被高景山撬走,观众纷纷退票,戏演不下去了,班主便派他们从安东赶来准备把金灵芝抢回去。最后经协商,半个月后金灵芝回安东,将此前与戏班签订的一个季度的合同演满再回沈阳,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站台再演抢人戏火车误点
半个月后,警世戏社如期派人来沈阳接金灵芝。高景山把金灵芝送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三个月后一定返回。为了避免生变,高景山把金灵芝父亲留在他的戏班,明着是管伙食,实际是做人质。
金灵芝回到安东,警世戏社的演出又火起来。为了拢住金灵芝,班主让由梆子戏改唱落子的老艺人给她排新戏。老艺人们把梆子戏的精华表演毫无保留地教给她。金灵芝得此机缘,潜心学习,开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与金灵芝合作多年的成宗瑞老先生评价说:“金灵芝用细嗓唱落子,音不太高,但唱得婉转动听。”另一位与金灵芝合作过的老艺人马金环说:“金灵芝唱得活,有时真假嗓混合唱。她演戏表情好,演《杨三姐告状》,用大哭大嚎的唱法,真掉眼泪,做戏好,表演能让人看傻了。”
转眼三个月到了,可金灵芝正红得如日中天,警世戏社根本不肯放她回沈阳。为了让沈阳方面断了念想,班主与哈尔滨签订了新演出合同,准备把金灵芝带到哈尔滨。
1926年初,金灵芝随警世戏社乘火车去哈尔滨。高景山得知他们在沈阳换车,立刻带人去抢金灵芝。一方要抢,一方不给,双方在火车站大打出手。戏班里都有武功演员,个个身强力壮,身手不凡,几十个人在站台上、铁道上打成一团,竟使沈阳站的火车无法开出、无法进站,十几趟车都误了点。
最后还是高景山找到对方班主,恳求说:“我只要金灵芝在我的台上走个过场就行。”警世戏社的班主根本不信高景山的话,坚决不放金灵芝。高景山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金灵芝去了哈尔滨。到哈尔滨后,为了让金灵芝安心,班主把金灵芝的包银又提高了一成,使她力压群芳,成为警世戏社挣钱最多的一个。
高景山没能抢到金灵芝,一直不死心。他又派人到哈尔滨找到金灵芝的母亲,应许每天给40元大洋的戏酬。金母动心了,劝金灵芝,出来唱戏就是挣钱的,谁给的价码大就随谁去。金灵芝本就觉得挺对不起高景山,很想回沈阳兑现与复盛戏社的约定。于是便要求班主再给涨钱,目的是难住班主,放她回沈阳。戏班的人一听说金灵芝还要涨钱,群情激奋。本来你挣的钱已经比我们多得多了,你再涨,我们还活不活了?便对金灵芝说:“你成角了,我们养不起你了,你走吧,以后我们有干的吃干的,没干的喝稀的。” 金灵芝就这样怀着对老伙伴们的愧疚回到了沈阳。
贪心的母亲诱使女儿抽上了大烟
金灵芝在沈阳唱了几年后,出落得越发漂亮。就在此时,她认识了北孙家班的文武小生小红升。北孙家班的班主孙洪魁是落子戏的创始人之一。 1919年,他带着由清一色男艺人组成的戏班,从老家河北迁安来到东北。小红升是他的长子,人长得英俊,而且武戏、文戏都好。金灵芝与小红升一见钟情,很快就陷入情感之中不能自拔。
金灵芝与小红升结婚后,正式加入北孙家班。北孙家班在当时的东北属实力大班,班中有很多著名的演员。金灵芝加入戏班后,北孙家班以她为大牌,其他演员如众星捧月似的傍她演戏,为她施展才艺创造了良好的客观条件,使她的艺术境况进入了巅峰阶段。在这里,她认识了著名的落子戏创始人成兆才,成兆才很欣赏金灵芝的才气,专门给她排了《杨三姐告状》、《盗金砖》等有影响的剧目,使她在艺术上越发呈现出个性。她演出的《杨三姐告状》与以往任何艺人的扮相都不同。她采用丑扮,即红裤绿袄,头扎撅撅辫,很像个农村的傻丫头。而且不仅扮相特殊,表演上也有自己的特点。许多悲剧场面竟以喜剧手法去处理,使人物个性更加生动、鲜明,活灵活现,非常受观众欢迎。那时,她在沈阳城里大舞台演出《老妈开嗙》的情形一直成为老艺人们的美谈。孙洪魁次子孙连山曾回忆说:“她扮的老妈没出场,台下就鼓起掌来。出场后一句一个好。戏演完了观众不肯走,非要看看卸了妆的‘小老妈’,为满足观众要求,金灵芝只好着便装出台谢幕。金灵芝《老妈开嗙》演得好,被观众称之为‘活老妈’。 ”
这段日子,是金灵芝生活和艺术上最辉煌的时期。戏班子大红大火,她与小红升也如漆似胶,恩恩爱爱,幸福的甜笑整天挂在她的脸上。
然而,她的这种状况却引起了母亲的不满,总觉得金灵芝和小红升结婚,等于白白地把一棵摇钱树送给了北孙家班,让孙家捡了个大便宜。金母有一个干儿子,叫金贵荣,是个倒卖鸦片的。金贵荣就给金母出了个主意,引诱金灵芝吸鸦片,让她染上嗜好,离不开咱们。这一招儿真狠毒,金灵芝果然吸出了烟瘾,一天往金母处跑好几趟。吸起鸦片来,天大的事都不想了,经常误戏。一次唱《老妈开嗙》,前边“倒二”都唱完了,她还没有来。戏班派出两个人去请她,可她却捧着烟枪正在云里雾里。没办法,孙洪魁只好先派别人到台上和傻柱子东拉西扯磨蹭时间,等着金灵芝过完瘾。但观众对剧情很熟悉,见突然间“狗扯羊皮”,当即喝起倒彩。长此以往,戏班的艺人受不了,对孙洪魁说:“如果金灵芝再留在戏班里,我们就不干了。”孙洪魁被逼无奈,只好找金灵芝母女,说:“再这样下去,戏班没法留她了。”金母正等着这句话,当即提出:“大伙有意见,那好啊,我们走,让小红升和灵芝一起走。”孙洪魁见劝止不住,同意了金灵芝离班,但却留下了小红升。他心里有数,只要儿子在,金灵芝早晚还得回来。
孙洪魁的想法没有错,但有一点他却没有想到,此时的金灵芝已经完全脱离不了鸦片。为了鸦片,她只能离开北孙家班,离开她心爱的小红升。
金灵芝离开北孙家班后,在沈阳大观茶园(新中国成立后为青年剧场)搭班演出,虽然仍很受欢迎,但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想念着北孙家班的那些待她如亲人的兄弟姐妹,特别是心爱的小红升,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泪流满面。有多少次,她都想再回到北孙家班去,但母亲一句话却让她不得不打消念头:“你走啊,走了看谁给你烟抽!”
她恨母亲,恨金贵荣,也恨自己。但又离不开母亲,离不开金贵荣,只好把眼泪含在肚子里,每天强打精神,好在她仍然唱得好,各大戏班照样争抢着接她演唱。
营口的张海山戏班曾以一天60元大洋的酬金邀金灵芝加入了他的戏班。但金灵芝唱了几天后,贪心的金母竟又向张海山提出加薪。这让张海山很为难,因为给金灵芝的报酬已经很高了。金母见戏班不答应要求,就挑唆金灵芝“找茬”罢演。
第二天,白场演《三节烈》,金灵芝演大旦张春莲,“借当”一场演完,她到后台就把大头“挺了”(即把水纱、勒头布、网子全都解下来),然后说:“我头疼,什么也不唱了,得去医院!”张海山只好派由别的艺人替她演大旦。可金灵芝离开剧场后,并未去医院,而是到电影院看电影去了。张海山知道后,大怒,说:“让她给我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她! ”
被汤玉麟的大儿子玩够了抛弃
1933年除夕,金灵芝家正在吃年夜饭时,室内的顶棚突然塌下来,把饭桌扣在下面。金灵芝母亲见状大惊,破声喊道:“有灾啦!”全家人都觉得挺晦气,年夜饭也没法吃了。说也巧,晦气的事真的发生了。那是在出了正月后,家中几年来由金灵芝唱戏赚下来的数万元现金和价值昂贵的金首饰全部被“跟包”的拿跑了。这对金灵芝又是个不小的打击,竟令她连戏也不想唱了,整天躺在家里吸大烟。不管谁来请,不管给多少钱,她都不去。金母原以为用鸦片把女儿掌控住,为自己挣钱。可却没想到,女儿被鸦片毒得已经不能正常登台了。金母后悔莫及,抱着金灵芝号啕大哭。
这时,金贵荣又出了个主意,说他在热河省承德地面熟,而且那里评剧很有市场,金灵芝到了那里肯定还会红起来。金灵芝母女信了金贵荣,随他去了承德。开始时,金灵芝搭了个小落子班,零零碎碎地唱些段子,赚些糊口的钱。一天,金贵荣来找金灵芝,说是去一个当官的家里唱堂会。金灵芝去后才知道,那个当官的是汤玉麟的大儿子汤佐荣。金灵芝听人说过,汤玉麟是张作霖的拜把兄弟,奉系集团的干将,1926年被张作霖委任为热河省主席、防务司令。汤佐荣凭着他老子的权势当上了省禁烟局局长,他这个局长名为禁烟,实则在贩毒走私谋大利。
汤佐荣本是个风流场中的浪荡公子,见金灵芝年轻美貌,唱得又好,不禁动了心思,心痒难耐。唱完堂会后,汤佐荣赏给金灵芝100块大洋,又为金灵芝专门设了一桌酒筵。推杯换盏间,汤佐荣先是很斯文地向金灵芝表达爱慕之意,见金灵芝没有反感,便直接提出要金灵芝嫁给他,并以终生的荣华富贵相许诺。这不禁使处于穷困潦倒之中的金灵芝有些心动,于是在醉意中,半推半就地应许下来,当天便留在了汤佐荣的官邸过夜。
第二天,汤佐荣备上厚礼,派人去见金母,告知金母欲娶金灵芝作姨太太。金母见女儿攀上了汤家大少爷的高枝,今后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乐得喜泪横流。金灵芝也是满心欢喜,虽说是姨太太,但毕竟也是明谋正娶,嫁的又是这样的显赫人家。
然而,就在金灵芝坐等花轿上门时,事情又出了变故。汤佐荣的大太太听说丈夫要娶个戏子,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戏子进门会给汤家带来晦气,并到汤佐荣母亲面前大哭大闹。汤母本也对金灵芝的戏子身份犯嘀咕,借着儿媳妇一闹,便对汤佐荣下了禁令。
媳妇娶不成,汤佐荣又不肯轻易放弃这个刚刚得到的“猎物”。于是,派人秘密地置办了一处住宅,来了个“金屋藏娇”。最初,汤佐荣几乎天天来金灵芝的住所,妹长妹短地叫得亲亲热热。金母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担心热乎劲一过,汤大少爷变卦,便一再催促汤佐荣尽快把婚事办了。可汤佐荣却推说局势紧张,办喜事不是时机。
汤佐荣把金灵芝霸占了大约一个月后,又有了新欢,对金灵芝便腻烦起来,渐渐与她疏远。从三五天来一次,到十天半月来一回,最长时竟一个月连面都没露。金灵芝不知道汤佐荣已变心,只以为他公事忙,还在做着汤家新娘的美梦。
1933年3月,日军进犯热河,承德的官宦和富商纷纷向外逃离。汤佐荣与他老子也惊慌失措地调用了二百余辆军车,满载在热河搜刮的私产向天津租界输送。然后,又随老子逃到天津躲了起来。局势刚紧张时,汤佐荣欺骗金灵芝说,过两天就派人来接她。可是,直到承德被日军占领,金灵芝也没见到汤大公子的面。
尽管汤佐荣对金灵芝如此无情无义,痴心的金灵芝却还是忘不了汤佐荣。听说汤佐荣在天津后,金灵芝辗转来到天津,找到了汤家的公馆。可汤佐荣见到金灵芝后,却说:“你是谁?咱们认识吗?”金灵芝如闻炸雷,顿时跌坐在地上。金母气得上前要去厮打汤佐荣,被一个卫兵一脚踢出好远,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金母搀扶着女儿回到了沈阳,遭受了这个巨大的打击,金灵芝精神趋于分裂,病势日笃,再也不能登台演戏了。
1941年,金灵芝在贫困潦倒中悲惨地死去。此时,家中已连个棺材都买不起,当年那些求她捧她的班主们都躲得远远的,最后还是安东警世戏社的老伙伴们凑钱给她买了一口薄棺材,吹吹打打地把这个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草草埋葬。
文章来源:大众网转 辽沈晚报2010-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