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讲述吴祖光、新凤霞
主持人:各位新浪的网友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新浪嘉宾聊天室。非常高兴今天有幸请到了吴祖光先生和新凤霞先生的儿女吴欢先生和吴霜女士来到我们新浪网聊天。有请二位嘉宾跟大家打个招呼。
吴欢:大家好,来这里作客我很荣幸,希望我们的回答能够令网友满意。
吴霜:大家好,我是吴霜,我今天是第一次到新浪的工作中心来,我平时用的就是新浪的网站,所以我很高兴到这儿来和大家见面。
主持人:我们都知道,吴祖光先生是我们中国非常著名的剧作家,新凤霞老师是著名的评剧表演艺术家,这一对伉俪可以说是郎才女貌。今年4月11日,两位举行了骨灰的合葬仪式,各大新闻媒体也有所报道,广大网友对此也很关心,请二位做一下详细的介绍。
吴欢:我的父亲是去年4月9号去世的,我的母亲是1998年4月9号发病的,我母亲发病的当时意识就没有了,医学上称之为脑死亡,但是心脏等其他器官还是能够工作的,所以事实上我的母亲真正从大脑死亡到身体整个失去一切功能应该是在4月14号左右。作为我父亲来讲,他是4月9号在发病的当时就去世了,是心脏病突然发作。因此我们家里边还是把我的父亲和我母亲的去世都定在了4月9号,因为意识的死亡是一个人最后的终结,所以在这个日子里我的父亲和母亲应该说是天作之合,放在这一天4月9号,也是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的五年当中深深地给他留下印记的,我的父亲根本过不下去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很多人问我,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个事情是非常蹊跷的巧合,太戏剧性了,再怎么巧也不可能都是4月9号,但是心理根据是什么?经过我的一年来的思考,我觉得慢慢的理解了我父亲,就是说他在我母亲去世的问题上,他带着自己某种的不自觉的自杀性倾向,这一天他确实过不去了,就是4月9日,在我母亲去世以后我父亲五年来意识越来越不清醒,最清醒的就是4月9号,在他全都不明白了,而且一切都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有一点是最清醒的,就是在这一天新凤霞不在了,离我而去了,所以在心理上有这么一种揣测,直到4月7号我父亲突然发病,我妹妹一直陪伴他,前一天还好好的,到4月9号一定是我父亲想起我母亲去世了,他的心脏已经很衰弱了,但是作为一个大艺术家他的感情还是依然炽烈,像岩浆迸发一样的强烈,心脏承受不住了,这样的话,鲜血冲破了非常衰弱的心脏,追随新凤霞而去,也完成了他一个大艺术家的最具人性的、最辉煌的谢幕。我觉得这一点上我的父亲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为了我母亲,他这样英勇的完成了他生命的最后的一次辉煌的终结也是非常值得的。我想,其中有些细节,在我父亲最后的时刻一直是我的妹妹陪伴他,我的妹妹也是我的父母从小一直最宠爱的,所以有些事情让她继续谈一下。
吴霜:我爸爸妈妈到了晚年的时候,人到老来总是逃不脱一个身体逐渐衰弱的规律,我妈妈的去世比较突然,在1998年,那时候她72岁,身体还可以,虽然半身不遂,23年都半身不遂,她创造了一个奇迹,得脑血管病的时候是在1965年的时候,第一次脑血栓造成了半身不遂,直到去世,23年当中没有犯过一次,所以她的身体状况是不错的,在医学上讲大夫说这样的情况很少见,没有这样的人,一般得了脑血栓之后就是再犯、再犯,然后就去世了,而我妈妈一直坚持了23年。所以她身体状况还不错,但是由于去常州那次太累了,画画,给常州宾馆、给很多观众画了很多大幅的画,那是刘海粟纪念馆落成,那几天可能太兴奋了,突然间爆发了脑溢血,一下脑死亡就去世了。当时我刚从美国回来,我回来没几天,她就说去常州出差,你在家里看家,结果第一个通知我,我第二天赶到常州,我送我妈妈走。我妈妈去世之后,我父亲的身体逐渐的就不行了,这四年当中,我回北京以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我父亲的生命是我完全眼看着一点一点衰弱下去,最后结束,我都在身边。老爸应该说这五年当中还是肯定精神上非常孤独,因为母亲没有了,他前几年精神还不错,脑子还比较清楚,还看书看报,很多朋友来能交流交流,到后半年就慢慢不行了,我那天是早上给他朝阳医院取点滴,想开始再用一轮的点滴的时候,刚到医院,阿姨就打电话说爷爷不行了。在爸爸的晚年,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我一离开家门就开始担心,每次都是这样,隔三四个钟头就打电话,说爷爷没事吧,阿姨说没事,后来一直都没事,我一直都挺放心,就那天我到医院去取药就出事了,我爸爸是心脏心源性猝死,突然间就不行了,几分钟之内就过去了,这时间上我们一算和妈妈几乎是在一个月份、一个时间段,初春,也是上午十点左右就不行了。所以我每次到了春天的时候写纪念文章的时候,纪念我爸爸,纪念我妈妈,我觉得他们死得特别漂亮,选择这个季节,这个季节就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一切绿色的又都开始回来了,开始长草了,开始长花,开始飞鸟了,飞蝴蝶了,这时候他们离开了人间,到天堂相会去了。所以我认为我们今年的合葬是一次喜葬,万佛华侨陵园问我说要做一个帐子,做一个祭奠的抬头,问我要不要一个黑底白字。我说不成,我爸爸妈妈是很乐观的人,你给我来一个红底白字。那天把帐子一拉开,在我爸爸妈妈的墓拉上以后很漂亮,来了300多人的朋友,说这个挺奇特的,你们用这个颜色。我跟大家说,这个墓地是我父亲自己选的,我妈妈一去世有许多的墓地向我爸爸介绍。我爸爸当时就踏青去了,好象是带着我大哥,一块儿去看地方,去看了好几处,他选的万佛华侨陵园,不错。所以我父亲葬在万佛华侨陵园名人园。
吴欢:我妹妹讲到我父母在春天的去世,我父亲和母亲是个喜丧,我在父母的追悼会上有一幅对联,上联是“贺家父永生,霞光万道”,下联是“喜仙母长伴,风月通天”。此外我就又想起来我父亲曾写过的一幅对联,叫做“春花秋月何时了,才子佳人信有之”。这个他不知道,是我已经忘记了是给哪一对新婚夫妇写的对联,我觉得恰恰在他们自己身上应验了,所以我觉得这幅对联也很妙。总之我觉得他们的死就像我妹妹讲的,去世得非常漂亮,我爸爸也认为4月9号这一天凤霞出事了,我也该去了,在天堂相会。
主持人:合葬的主意是怎么出来的?
吴霜:我父亲选墓地的时候就说,将来我也葬这儿。事隔五年,果然父亲去世,我们按照他的意愿,当时把前面又做了一些修理,把墓碑的字重新刻一下,我哥哥重新写了八个字,“金才、绝艺、铁骨、高风”,这八个字刻在碑背上,好漂亮的,把墓穴打开,把我父亲的骨灰放进去,妈妈的骨灰已经在里面了,现在就是把父亲的骨灰在放在里面,两个并排在一起,然后在合葬,完成合葬,所以说今年我们办了一件大事。
吴欢:我父亲当时就说给我留个位置,合葬在一起。父亲去世以后,全国文联的主席,今年89岁了,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在我们家的追悼会上,因为他们要放在一起,意思就是我们家的追悼会这些老伯伯们都是要参与意见的,追悼会上挂的相片都是爸爸妈妈在一起的,不是单独的,所以他们好象变成了一个爱情符号。
吴霜:八宝山的人还说,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的追悼会,以前都没见过,一个人死了,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世的人的照片。
主持人:有一位网友年纪很小,我估计是还在上学的学生,他是叫新凤霞奶奶。他认为他看到的新凤霞是那个时候同龄人中最漂亮的,甚至拿到今天来看也是非常漂亮的,你们对自己的母亲有什么样的记忆?
吴霜:我的二姨跟我说过,你妈妈一辈子就喜欢漂亮,一辈子爱漂亮,真是爱美,保护那张脸,我们的印象里妈妈是最漂亮的脸,也许是自己的母亲,我没见过别的母亲比我妈妈漂亮,没有什么自私的心理,她确实符合每个时代的特征,现在看我不仅觉得她好象是中国古典美人,可是她小时候有个外号叫小洋人,说她长得洋气,所以她哪边都靠,我觉得。
吴欢:我从小就发现我妈妈怎么这么漂亮啊,而且尤其我妈妈跟我的对比还产生过笑话,因为我在小时候又调皮又捣蛋,在学校满脸是土,浑身是泥,也不回家,而且跟小同学打架斗殴,总之全是我闯祸,所以我妈妈曾经到学校去抓我,把我揪回家,一路之上旁边路人都认识她,都说新凤霞这是谁啊,我妈说这是我儿子。人家说不会吧,怎么这么难看,这么脏啊。当时我妈就非常的恼火,说这就是我儿子。人家说这不是你生的吧?当时有各种传言,我妈立刻火了,她说是我亲自生的,她生下这么不太漂亮的儿子是她一生的遗憾。我觉得,反过来讲,我妈妈确确实实很漂亮,我现在是个画家,用我画家的眼光来看,确确实实这个小朋友的感觉是最准确的,我可以当然当仁不让的讲,我妈妈就形象而言,是空前绝后的。
再讲到像我妈妈的五官如此准确,老舍先生是这样讲的,说总理当年就说,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凤霞。当时陈毅元帅也是我们家的朋友。还有一个证据能够证明我妈妈的美貌是无与伦比的,就是齐白石对我妈妈的评价,这么大的一个画家,在我妈妈的面前他看傻眼了,完全看呆了。另外还有一个大师,就是徐悲鸿,给我妈妈的题字应是“乾坤为定位,物华灵秀之中央”。那当然是花中魁首,这几位美术大师都是这样评价的,老舍先生、总理,这些顶级的政治家和艺术家们对我妈妈的评价应该不是等闲人物能够可比的,一般人是没办法比的。所以我觉得我妈妈是长得非常准确的典型的中国美女。而我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我的朋友很多,师弟师兄师姐也很多,所有的人看到我母亲的时候,我看美女们也都是非常的折服,比方我最尊重的斯琴高娃大姐,对我妈妈绝对是喜欢透了,还有一个导演,《大宅门》的导演郭宝昌,也是我的大师兄,对我说,他对我妈妈只有崇拜的份儿。还有梅兰芳说,因为当时剧种之间是互相收徒弟的,梅先生的地位在那儿呢。他收我妈妈的时候,梅先生说,我要主动收凤霞,收别的学生学生请客,收凤霞我请客。我觉得这个网友的眼力非常好。所以说我妈妈是中国一个美女的典型,我觉得实至名归,毫不夸张,我觉得我们作为儿女,这个说法我完全接受。
主持人:我们都知道新凤霞先生是非常有名的评剧艺术家,而且长的又非常的美貌。
吴欢:长得非常准确。
主持人:长得非常的准确。有一位网友问,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很多的年轻演员或艺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追星族,那个时候有没有一些追星族,或者你们所知道的观众怎么样热爱新凤霞老师的?
吴霜:我也感受了,现在的追星族不行,比不了那时候,我妈妈每天演出完了之后必须化妆,必须装扮成另外一个人才能离开,那时候没有电视,电影也比较少,她每天都有演出,前台后台的观众都商量好了,说到哪个门去堵新凤霞,我妈妈必须想办法才能离开,一旦有的观众等的时间长了,就说没有,走吧。也有很多等到最后跟我妈回家,一直跟着车送到我们家大门口,天天如此。
吴欢:那时候追星族比现在含蓄,不像现在的歌舞演员的追星族,带着戏弄和起哄的意思,那时候的追星族就心理而言,要比现在的追星族更扎实,更成熟,而且那时候的追星族不是小学生,也不是中学生,是成熟的人,表现的方式也不像现在嗷嗷叫,那时候夹道两旁都非常的隆重,宝昌大哥就说他就是其中的一员,那时候所到之处确实是这样,我妈妈去世到今天依然一些老追星族念念不忘,对我妈妈简直到现在还是很崇拜,也是有为我妈妈自杀的,有为我妈妈生病的。你想想连政协的主席、朱德这些元首们都是非常喜欢的,而且其中陈赓大将、总政的这些解放军的将领,因为我妈妈是解放军艺术团的副团长,我妈妈在部队,那些军队党政等等,都很崇拜,香港的金庸也是我妈妈的观众,喜欢得不得了。
吴霜:当时纪念演出,摆着我母亲的相片,我看见一个老头儿,年纪不小了,有60多岁,站在那儿看这个相片,旁边有几个年轻的人也在看,说非常漂亮。这位年老的人跟年轻人说这是新凤霞,你们是没赶上,那时候追新凤霞的场面现在根本就没法比,当年什么样,我见过,你们是见不着了。
主持人:新凤霞非常有名的一出戏叫做《刘巧儿》,戏中的刘巧儿为了争取爱情勇敢抗争。我们也知道新凤霞老师也是现实生活中的刘巧儿,在面临自己的婚姻问题的时候,比如说当年和吴祖光先生的婚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也是现实中的刘巧儿,你们对父母的婚姻是怎么看的?
吴欢:我妈妈是当时所有单身汉的崇拜对象,新凤霞在北京文艺界简直就是明珠,没有任何一个演员能够和她相比,当时咱们国家主席杨尚昆的夫人叫李伯钊,后来作了中央戏剧学院的院长,是北京文化处的处长,她领着我妈妈,是我妈妈的老大姐,到处给我妈妈介绍对象。我妈妈有自己的追求,不是说介绍的不好,杨尚昆的夫人能介绍不好的吗?但是我妈妈有她的追求,作为一个演员来讲,我妈妈追求的是文化,所以军人她至少拒绝了,政治工作者也拒绝,她要的是文化,她有主见。
吴霜:我母亲最大的追求是要成为一个顶尖的艺术家,有很多演员包括现在的演员未必有这种目标。我母亲很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个追求,所以她为什么要到大城市来?为什么离开了当时她已经很红的天津,为什么跑到北京来?北京不认识她,她一个人进来的,弄一个小戏班,她想成为一个大演员,成为一个没有人能比的演员,在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有这抱负了,她想丈夫不能光有钱、光有地位,那不行,所以她要找一个能在艺术上帮她提高的,我一直佩服我母亲的这一点。很多很多如今的年轻演员没有这个脑子。
吴欢:如果要的只是钱,要的只是地位,这对我母亲来说丝毫没有用处。为了我在艺术上最后完成大业,在这个意义上讲,当然很自私了,我嫁的这个男人一定要在事业上对我有帮助。而她恰恰找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在艺术上也是神童才子,所以我认为这是天作之合,每个想法都联在一起,互相的扶持、互相的前进、互相的发展,互相的腾空而起,这样有一个非常良好的基础,而且速度之快,能跟现在的少男少女的婚姻有一拼。我爸妈闪电式结婚,接触了三个月就结婚了,而且一结婚就是一辈子,所以这就是我觉得他们两个实在是天作之合。就感情而言,当然他们一生坎坷,他们是富有的,他们过足了婚姻的瘾了,男女之间最重要的是爱情,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你说有多大的官,多高的地位,多少钱,也不过如此而已。但是他们有爱情,爱情伴随了他们一生,有时候有人说吴祖光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新凤霞好象也是简简单单的跟着。
吴霜:我父亲很坎坷,比如犯过许多的错误,他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对社会上的好多政治关系、社会关系不明白,从年轻时候到死从来没明白过,因此他很容易在政治上所谓跌跟头,绊一下两下。妈妈更不明白,你给她一样东西,第二天她就找不着了,满处嚷嚷,哪里去了?其实是她自己放在桌子里的。我爸除了写东西,我妈妈除了演戏,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吴霜:他绝对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什么都不是,我父亲就是在政治上确实是不成熟的,甚至有时候说的话确实也是偏执的,有些政治上的态度不是都很准确,不是成熟的。
吴霜:有时候轻听轻信。
吴欢:但是在艺术上他确实是个顶级人物。
吴霜:这是最宝贵的。
网友:在大家的印象里,吴祖光和新凤霞先生永远都是一对很好的伴侣,他们的生活中有没有经历了磨难与挫折呢?
主持人:其实在这个问题的后面,我们都知道,两位先生在51年结婚,在57年的时候他们面临着一个考验,吴祖光先生下放到北大荒去了,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劝新凤霞先生和吴祖光先生离婚,而新凤霞先生说过一句话,说“我等他28年”。
吴霜:这就是大起大落,我因为正在写《新凤霞传奇》的电视剧,我研究过老爸老妈的整个线条,两个顶尖的艺术家,在他们最年轻、最风华正茂的时候结合了,1951年结婚,持续到1957年,摔倒低谷去了,老爸变成右派了,我妈妈那时30岁左右,我爸爸跑到东北劳改去了,我妈妈是一个绝代美人,30岁的绝代美人,少妇更漂亮,少妇时期可能比20多岁的时候更有丰韵、更漂亮,你想她一个人,这事儿怎么办吧?很多人就说你赶快离婚吧。言外之意就是你离婚嫁给我吧。这种想入非非的人很多,不乏有位置的人、有财富的人。因为当时我妈妈有三个孩子了,所以我就觉得当我写戏的时候觉得,这是一场特别好的戏,生活里写不出来的戏,在我爸爸妈妈身上发生了,我妈妈确实等了这么多年,这中间还没有一点流言蜚语。
吴欢:是我妈妈的承受力,我妈妈有非常坚定的信念,这个人是不一般的,先有非常行为之人,后有惊世骇俗之举,这个人她就是不同。
她当然知道自己漂亮,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她又不知道漂亮对她有多大的作用,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去利用,她对漂亮的含义并不是太懂,这是我觉得,当然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所以新凤霞和吴祖光他们的爱情也是创造了传奇,同时他们的感情也是最纯朴、最朴实的。另外我妈妈毕竟是个民间艺人,演了很多戏,从古到今的故事,她的历史知识要比一般人要多,因为她整个都在戏里,从古到今这种大起大落正是戏剧冲突的矛盾所在,所以对我妈妈来讲她很适应,这种跌宕她很适应。
吴霜:她演出的许多代表剧作就是在这三年当中完成的,她说这三年全部放在演艺事业上了。当时她跟赵丽蓉在一起,赵丽蓉也是右派,她们一起琢磨戏,这个戏是《乾坤带》,这都是评剧演员的试金石,《无双传》,还有好多,像《祥林嫂》、《金沙江畔》,全都是那时期的大戏,反正很多戏,一系列新派的戏曲的牌子、代表旋律都是那时期创造出来的,三年的磨难反而成为我母亲艺术创作的高峰期。
吴欢:她对这种跌宕人生,突然的降落有下意识的心理准备,为什么?无论京剧也罢戏曲也罢,各种各样的戏都是,像王宝钏,显然是苦等寒窑十八载,有朝一日他会回来的。
吴霜:她不知道几年,没准三十年她都等。
吴欢:所以说“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有一种朴素的感觉,新凤霞她有心理准备。
主持人:越在患难之间才能看出更真挚的情感,后来我们也知道,吴祖光老师回来了,可是后来新凤霞老师自己也受到了四人帮的迫害,比如后来大家都知道的,她的身体的残疾,使得她永远离开了舞台,从事教学的工作。我想这可能不仅仅是对她自己的艺术人生的一种打击,这种事情更体现在家庭生活中。
你们小时候有没有非常清楚的记忆,那个时候吴祖光老师和新凤霞老师对她的那种照顾和关心,你们还有记忆吗?
吴霜:主要照顾母亲的肯定是我爸爸,我妈妈在75年的时候受的迫害,文革都快结束了,我妈妈神经受不了了,一下得了脑血栓了,血栓之后半身不遂,这时候我爸爸的压力一下就加重了,我爸爸这个人也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无论身上有多少重担他是很应对自如的,他非常开阔,胸怀很宽,所以他能够处理得好,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妻子变成偏瘫的时候怎么办?我觉得我爸爸有一段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解决的路径,他喜欢开玩笑,他还是用他惯常的谈笑风生来影响我妈妈,我妈妈刚生完病的时候就哭,一提不能演戏就哭。因为那时候文革快结束,她马上就可以出来演戏了,那时候我妈妈是五十几岁,但是照她的样子看,也就是三十几岁的样子。她老哭,我爸爸跟我们说,你妈妈这事怎么办呢?有几天的缓冲期,先让她治病,告诉她还能演戏,来稳定我妈妈的心态,我妈妈就有一种信心,是一种善意的谎言,于是我妈妈非常认真的治病。我们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治不好的,即使恢复了也不能演戏了。这几年当中我爸爸开始转移她的兴趣,怎么办呢?看书、写文章,画画、我妈妈原来是拜过齐白石为干爹,能画齐派的国画,就捡起来了,再过几年以后开始教学生。所以说三件事情充实了我妈妈的生活,一个是写一文章,一个是画画,变成画家,最后变成一个恩师,她带出了一大批学生,新派的学生活跃在评剧舞台上,有六七十人,这都是我爸爸给她带过来的,精神上的转折还是我爸爸带过来的。
吴欢:我爸爸生前讲,说你妈妈是空前绝后,完全是空前绝后。现在来看,确确实实是空前绝后,全世界的艺人都算上,恐怕也找不出一个像新凤霞的人。第一,她有惊人的美貌,同时她天性的聪明,演戏的时候第一流,生病的时候写了26本书,就排列这么多汉字,我恐怕古今中外没有任何一个艺人有她这么大的文字量,而且写得非常精彩,得到了当时文坛的所有名流的肯定,艾青、叶圣陶、沈雁冰、肖乾,有很多人,杨仙宜、黄苗子,很多人,这么多文坛巨匠的承认,而且都是她的读者。
吴欢:华伯伯看我妈妈的那本书,我讲我妈妈和在文革中的经历,他太太说有一天听见华伯伯在屋子里狂笑,以为他神经病了,过去看原来是在看我妈妈的书。
吴欢:她师出名门,画了几千幅国画,就这个绘画的量、文字量,到她演的戏,那确确实实空前绝后。
吴欢:这个有心理根据,这显然是我爸爸引导的,如果不是我爸爸绝对没有这种成就。
吴霜:我爸爸说我这人就不行,我不可能每天起来写那么多字。
吴欢:我妈妈生前跟我讲,她用一个非常简单的反应来对待这些成就,什么反应呢?实际上我告诉你,她跟我说,我就是怕我病了你爸爸着急,你看他急成那样,我画画是捣乱呢,我就是让你爸别为我着急,我再写点东西,否则的话我肯定要闹腾,最简单的东西恰恰是非常聪明的善良的女人的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不给自己的丈夫添乱。她说我病了,谁都不能怨,这是命,就是治不好了,我不能把他也拖累了。这就是我妈妈最直接的感觉,她跟我讲过,我就不让你爸爸着急。因此我爸爸一辈子要感谢新凤霞,我爸爸是沾了女人的便宜的,是真正沾了女人的福的,我妈妈也是有一个太精彩的丈夫了,有一个无微不至、善于体贴、又才华横溢的男人,她一辈子满意的就是我爸,所以两个人都对了,碰到所有的不对都没有对他们产生影响,都能够化解,所以这就是天作之合。
网友:夫妻之间在人前的表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的生活是否幸福。
网友:据说吴祖光老先生特爱吃鳝糊,能不能讲一些吴先生和新凤霞先生他们夫妻两个在生活中的一些生活情趣,或者给你们印象深的有趣的事?
吴欢:我觉得男和女之间要接受彼此的优点,更要接受彼此的缺点。因为对任何一个人来讲,如果这个人就剩下优点了,这个人肯定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人,因此缺点和优点我觉得是一个正常人所应该具备的两种素质,缺点我讲的不是犯法,触犯法律是另一个意义。
吴霜:比如做饭,我妈妈做饭,我妈妈不但做饭,还要做衣服,还要学剪裁,什么事都掺和,极端热爱生活,在生活里最棒的有一招,织毛衣,简直是飞龙走凤的。但是呢,饭有时候做的好,有时候做不好,有时候做一桌子很不好吃的菜,但不许人家说不好,必须说好,如果敢说不好,摔盘子,砸,我妈妈就这样。爸爸就说好,太好吃了。衣裳,非剪不可,找名裁缝,买最好的缝纫机,买最好的绸子缎子,给我们全家都来一件,三个孩子每人一件,结果衣服全都不合尺寸,这事不行,不穿就过来掐着脖子让你穿。
吴欢:比如我爸爸在那儿写作呢,我妈妈就说:“祖光,过来,试棉袄。”我爸也是这样,我们穿的都是非常奇怪的衣服,而且她迷上缝纫机了,爱上缝纫机的结果就是把我们家所有的没破的裤子给补上了,而且小时候非让我跟她一起缝鞋垫。
吴霜:我现在还留着一个绣的大美人头,是她教我的,可是我们家小孩小时候的形象不好看,主要是老妈没有打扮好,打扮了也一般,主要是他们俩太精彩了。我爸爸曾经非常温柔的提出了反抗,说“凤霞,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有意捣乱,你怎么没给自己作一件这样的衣服穿啊?这个恶作剧经常发生。
吴霜:我老爸自己没权利说我妈妈,他根本不知道厨房是什么东西,他真正能做的就是烧开水,经常烧糊。
吴欢:我妈妈脾气急是我们家的著名的事情,比如她做鱼,急了,鱼下去了,辣椒没有呢,她的反应奇快,找起把剪子来把辣椒给剪到里头。
吴欢:爸爸的头经常被他弄坏,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这就是生活情趣。
吴霜:而且给我爸爸剪头发,我们家永远在大声的笑声。
吴欢:充满了笑声与快乐,她的幽默感也非常强,一贯爱说爱笑。
吴霜:这种气氛才能成全她生病以来,23年从来没犯过病,再有第二次脑血栓都没有,医生说这是奇迹。
吴欢:吴祖光在不断的给她制造各种各样的快乐。
吴霜:家庭气氛很重要。
网友:这种美满的爱情分别给他们夫妻双方的艺术和创作又带来什么样的反作用?
吴霜:刚才都说不少了,如果说后院不平静的话,怎么能够不断的产生成果呢?我爸爸成就在身,我妈妈是新派的开山鼻祖,怎么成就的?如果他们两个人不是那么圆满的话,没有那么多的快乐事的话,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成果的结果了。
吴欢:比方说文学创作也罢,戏曲创作也罢,绘画创作也罢,能够成功,都离不开生活的整个大环境和大结构,当然是有帮助的,而恰恰是这种生活气氛的和谐,才导致了他们艺术上产生非常大的成就,生活的这种和谐怎么体现呢?这种和谐必须是在非常的不和谐的环境下面才能够体现这种和谐的质量。
吴霜:他们两个人内部是和谐的,可是外部经常是不和谐的。
吴欢:如果生活环境本身很和谐,以我妈妈这种大艺术家的身份性质,没准就不和谐了,没准就吵翻了,比如说就绘画而言,塞尚、梵高,这样的大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就技法而言,就那么好吗?未见得。塞尚、梵高是后现代,他们创作的一些全是生活感悟,就技巧而言是很简单的,大的色块,完全是对色彩的理解,没有什么大的突破,但是他们的这些艺术作品之所以伟大,我觉得是对生活的理解都是单纯的,技巧就那一点,任何人都能模仿向日葵,但谁能画得过梵高呢?
吴霜:他们的作品让众多的观众感觉到了生活的热情。
吴欢:我妈妈的画画得再好,画不过美院的学生,美院的学生那么多,每个人都能成为艺术家吗?所以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人文背景、生活背景和他们的故事才是他们艺术的最根本的作用所在。
主持人:最近新浪文化曾经有过一个热门的讨论,叫“你相不相信这个现实的世界上还存在真挚的爱情”。吴祖光和新凤霞先生的爱情可以打破这种疑问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最后能不能请二位总结一下你们父母的这种爱情。同时对很多在爱情的问题上带有质疑或者彷徨的年轻的朋友们一些建议和忠告。
吴欢:爱情会充满了磨难,人们的、客观的和主观的所有的变数,我觉得迎接所有的变数是一个准备去结婚和寻找爱情的人应该首先提起注意的。他们应该有战胜所有磨难和变数的非常充足的精神准备。
主持人:你们怎么看父母的爱情呢?
吴欢:我父母的爱情是在充满各种磨难的时候依然能够和谐的相处,而且水涨船高,他们是这方面的典范。
吴霜:我想说,对于爱情是否永远存在生活当中的疑问根本就不必要,真挚的爱情是肯定存在,主要还是看追求者追求的欲望到底是不是真正强烈,你只要不懈的追求,就肯定能得到一个真正的爱情,这是我绝对相信的,从我父母身上体现得非常具体,你可以看得见的,这不是很悬的。
文章来源:父母亲网 发布日期:200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