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四合院 作者新凤霞
怀念我的四合院
作者:新凤霞
来源:《纵横》1997年第11期
听说王府井已拆得没有模样了,我想起了我们的四合院。现在我们住在四层楼房!我在文革中受迫害致残了,三十几岁就被迫害得不能唱戏了。因行动不方便,我随时都想着我们的四合院。
1949年祖光受周恩来召唤从国外回到北京建设祖国。第一件事就是交给他的好朋友邓季惺、陈铭德夫妇一笔钱买家具,先寄放在他们家中,后买房子。邓季惺大姐和丈夫陈铭德是《新民晚报》的老板。刚刚解放,他们夫妇住在西城石碑胡同一个四合院里,这房子好漂亮啊!前廊,后厦,走廊,游廊,满院子花草。我觉得北京的四合院是最舒服的房子。
当时很多作家买房,艾青买的是在东城豆腐巷,老舍买的是奶子府,赵树理和祖光的是在东城王府井帅府园马家庙,祖光买的是9号,赵树理是6号。
祖光这所四合院很讲究,外边是两扇圆大门、敞开能进汽车。通过一条小道,高台阶红漆门。门道转过去一个小拐弯圆月亮门,有个方小院。四扇门才进到里院。东、南、西、北四面是房,北屋七间。东西屋各三间,南屋也是三间,靠外院一单间,正房北屋厢房,东、西都是小单间。院于很宽敞,外院墙有爬山虎。北京四合院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进大门有影壁墙,小院有两盆石榴树,红石榴花可鲜红了!相配四盆白玉簪花。里院有四棵凤凰树,过房高的海棠树,白紫色的丁香,靠南墙白玉兰、葡萄架、石桌、石墩,数不尽的各种盆花。大院子可以排戏、练功和孩子们跳绳。祖光还为孩子在大院里摆放了一个乒乓球案子。同学们常来打球。
住四合院种果木树,秋天结了果子就要人受累了。好在那时有我婆婆操心,指挥管理。最伤脑筋的是果子成熟季节,邻居家孩子上房摘果子,来回跑,踩得房檐嘎嘎喳喳的响。我的老婆婆是典型的中国式善良老人。她站在当院,仰面四平八稳不急不躁地对着房子上跑的邻居家孩子说:“你们快下来,别在房上跑,摔下来可不轻啊!”孩子们仍在房上跑。婆婆站在院子中大声说:“你们下来,要葡萄、要海棠我让老何给你们摘一筐下来吃,好吗?”孩子听了高兴地说:“吴奶奶我们就下来……”孩子们下来高兴地等着。老何是我们家男工,孩子们吃饱了跟老何说:何叔叔我们走了,等着你再给我们摘海棠……。
这些邻居的孩子,都是我儿子的同学,他们都喜欢我婆婆。婆婆指挥着老何、孩子们把摘下来的葡萄、苹果分送给邻居孩子们。春天院子里各种花开了,又要把花一把把捆好送给亲友。这四合院在旧协和医院旁边,房主原是协和的著名妇产科医生林巧稚。
1949年后她搬进协和宿舍,把这所四合院给亲戚了。祖光从她亲戚手中买来的。院子整齐讲究,最洋气的是厨房,自来水龙头很多,墙壁是白瓷砖,大炉灶内一个很讲究的烤箱,箱内有好几层烤盘。祖光买来这所房子,首先是修缮,北屋正面是客厅两间套间,重新改了。把旧木格窗户改成落地玻璃窗,开开窗户可把四脚带轻轱辘的大床推出来乘凉。这间睡房在整个四合院中算是洋式风格。北屋向东屋打通了,从北屋跨进去洗手间。出了洗手间,通向厨房、餐厅。厨房又跟东房通着。我们在这屋中间吃饭,打通了从厨房送菜方便。
北屋是我和祖光住,东屋是女儿霜霜和带她的阿姨住。西屋是公公婆婆住。两个女工和一名男工老何分别住在东西边的过房,一排三间屋两个儿子住,还做祖光的书房用。另一间南房作客房。
院里种有六盆昙花。1956年六盆昙花同时开花,有一大盆开了两朵花,夜里在院当中拉了几个电灯,照的全院子好亮啊!亲戚朋友来看昙花一直热闹到深夜。
婆婆偷偷跟我说:“凤霞呀,花开了这么多,这叫‘花怕开绝了,国家不太平’啊!”婆婆讲,卢沟桥事变那年,家里种了昙花,也是开得十分茂盛,国家就打了仗。“唉,国家可不能再出事呀!”她真怕那兵荒马乱的日子。
, 院里一块块方砖,都是祖光亲自选择设计请人装好。每一间房子都换了新式玻璃窗格子。洗手间,小厢房都换了磨砂玻璃。为了射进阳光,北屋到东屋,过房房顶都装了玻璃房子大,室内摆设很重要,幸好祖光已托邓季惺大姐买了整套红木家具。紫檀木大木床带有炕桌,脚踏,条几,八仙桌。明式书桌椅子。祖光和我各有书桌,都带有脚踏,大书柜占了半面墙。
墙上面的字画也都是祖光一件一件地选择并挂好的,房内的各种花都是我摆放,多么晚回家,我也是亲自浇了水才放心。我养的各种吊兰,很多朋友都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