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凤霞:我的评剧唱腔艺术创作(上集)
我的评剧唱腔是怎样形成的?有很多热心观众、很多青年演员问过我。还经常有人找我要曲谱,要我介绍创腔的经验;由于我的水平低,不知道该如何解答,更不会提高到理论上来说明问题。
我从六、七岁就受京剧演员的堂姐姐影响,好唱,也跟着姐姐天天去喊嗓子,学着:“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张开嘴放松喉咙喊,闭上嘴用鼻腔出音;无论刮风下雨、冰天雪地,都要去喊嗓子。说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想,这种练声的方法不一定对,但它可以锻炼毅力。
我在台上唱了几十年戏,我要求自己唱的松弛自如,象说话一样,使人感觉亲切,自然真挚,诚恳大方,又要耐人寻味。我们评剧前身“莲花落”就是说唱形式,我尽量掌握这一点,作到唱的字字清楚,抒情优美,要求人物的音乐形象美,时代感情美。用声音表现人物的喜怒悲欢,唱出人物的思想感情,除去咬字清楚,还要行腔通畅,归音有力准确。由于时代变了,老评剧的腔调不够,也不能表现新社会新人新事的感情,评剧原有的唱腔必须进行革新创造,丰富旋律,发展板式,创造曲牌。但是又要注意,不能脱离评剧的传统。
提高演唱技巧,加强音乐感,锻炼表现能力,使观众能够得到艺术的享受,受到剧中人物情绪的感染,演唱时能够和观众交流,主要全靠真实的情感。我在演唱时尽量避免矫揉造作,改革老评剧演唱时尖着嗓子的喊叫,以致后来嗓音嘶哑,那种不科学发声方法。练习在演唱时尽量松弛,声音通顺舒畅饱满。咬字清楚,四声纯正,行腔干净,咬清字再拖腔,注意防止音裹字的现象。作到字正腔圆,唱快板字不乱,唱慢板情不断;低音纯厚饱满,高音足但不喊,拉腔不散,花腔灵活润甜。追求唱情,不追求唱形。
演唱几十年,我觉得一个演员贵在有自知之明,练出功夫还得巧妙运用。人没有全材,每个人的嗓音条件也不能说什么行当、什么音调、什么剧种都能唱,一个演员对自己的声带要有正确的认识。我过去因为唱法不科学发音方法不对头,声带也出过毛病,这也是从失败中得来的教训。
我们评剧讲脑后音,实际上就是头腔共鸣,这是很重要的音。
我学戏时师傅说:“小肚子用劲”,就是运用丹田,唱什么也得用上丹田气。西洋唱法,民族唱法,都要用上丹田气才能唱得丰满,呼吸匀称,丹田气用不上,唱的气力不足,共鸣也不好。
我的唱腔都是经过合作,和同台演员合作,特别是跟乐队同志合作的。很多和我一起合作的乐队同志都对我有过帮助,经常在我演唱时出现了即兴新腔,乐队同志当时就能伴奏下来,而且记了下来,然后同我商量后修改曲谱,再丰富唱段,产生新的曲调。
在解放前,我虽然已经当了主演,在演唱时也常有意识地发展、创新,可是有一定的阻力,稍有丰富、改动就遭到师父、长辈和保守力量的反对,以至谩骂、讽刺、挖苦。可是观众喜欢新腔,常是得到观众的彩声。
我演京剧移植的剧目《锁麟囊》时,就把程砚秋先生的《锁麟囊》中所有的好唱腔全吸收在评剧《锁麟囊》唱腔里了,观众每听到这些熟悉的唱腔就非常欢迎。解放后,连程砚秋先生听了都到后台来鼓励我,说我把京剧腔化成评剧腔,融合得自然通顺,很好。可惜那些唱腔没能记录保留下来。
解放初期我演《刘巧儿》、《祥林嫂》、《艺海深仇》,那时不兴记谱,还是老的即兴演唱伴奏,我都是事先把唱腔安排好了,找琴师一道研究商量。《刘巧儿》唱腔、板式都有新的旋律,创造了新的曲牌,在唱法上吸收了新歌剧的方法。《祥林嫂》的唱腔要求朴实深情,都是评剧原有的板式,不追求装饰华丽。这三出戏都在一九五o年就灌了唱片,立即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
《刘巧儿·送线》一场唱的:“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怎能嫁他……”这个曲牌是评剧传统戏《老妈开唠》的[喇叭调],唱法改了,节奏变成了双板打法。这种双板打法,活泼跳动,表现出解放区的小姑娘勇敢奔放的性格。双板打法是从解放前电影《千里送京娘》的插曲,形容马蹄声的双打节奏中借鉴来的,用在《刘巧儿》小桥流水[喇叭调]中很新鲜。剧中人边走、边唱,边舞,耍着线穗子很活泼轻快。《刘巧儿》的唱腔都是我先想好,唱出来,请乐队琴师同志研究好节奏,配上过门形成的。这个戏首次演出就受到观众的欢迎,主要是反映了解放区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主、要求解放和边区政府认真耐心的工作态度和民主作风。剧情活泼明快,通俗易懂,又配合解放初期《新婚姻法》的宣传,有现实的针对性。这出戏生命力很强,三十年来至今还是很受欢迎的剧目。
《祥林嫂》的唱腔,都是用的评剧传统板式,但从唱腔上能听出时代的气息。祥林嫂是封建社会被踩在脚下的可怜女人形象,这出戏,也是直唱到现在还在舞台上保留着,仍是观众喜欢的节目。现在我不能演了,别人在演。往往也都还是唱我原来的唱腔。
《祥林嫂》一剧初排时在一九四九年,唱腔也是由我编好,琴师张其祥同志伴奏。一九五三年重排,改由琴师徐文华和我合作了,在唱腔方面又有所丰富加工,但主要唱段没有改动。多少年来在边演边改中成为现在的唱段,应该说可以算是“定稿”了。
《艺海深仇》凤英唱“夜深沉,灯光淡,暗自回忆……”这段反调,是用传统的反调为基础加以丰富的。这个戏是配合当时镇压反革命运动而编排的。运动过去了,戏没有保留下来,可是这一段反调唱段流传至今。
以上这三出戏的唱段,从那时和观众见面后,一直得到广大观众喜欢。
一九五三年排《志愿军的未婚妻》,这当中有两段唱,一段“作梦”,另一段“锄草”,也叫[锄草调],是我跟马可同志合作的曲牌。这个曲牌是把奉天大鼓和影调的旋律,揉合在评剧唱腔中而成的新板式。创作过程是我们分析了人物和情节后,我先唱出调来,马可同志录了音,拿回去写出谱来,再拿给我听,提出哪些音调还不理想,和马可同志一起再一句句的反复唱,把每个字音唱准,都符合评剧的字正音圆,也有了韵味,就算定谱了。这样来回研究多次,马可同志非常耐心谦虚,我们合作得非常好。
(转中集)
[ 本帖最后由 评剧鉴赏家 于 2012-12-18 05:5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