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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烟囱不冒烟--评剧始祖成兆才轶事

哪家烟囱不冒烟--评剧始祖成兆才轶事


哪家烟窗不冒烟(四幕话剧)
评剧始祖成兆才轶事
作者 墨瑶

时间:清末民初。
地点:唐山、山海关、哈尔滨、绳各庄。
人物:成兆才(来顺头)、金鹞子(狗剩头)、一池水(水灵JL)、任连会、沙里蹦、蓝彩彩、月芽红(蓝线线)、金菜心儿、大碗粥(周大宝)、其他人物若干。
第一幕     第一场
  [时间:清朝末年。]
  (地点:唐山永盛茶园。)
  (幕启。在欢快的喇叭曲子中,秧歌脚们扭着地秧歌。成兆才扮丑儿,金鹞子扮妞儿,一池水扮公子,任连会扮老擓 。扭到高潮,灯转暗。)
  [灯复明——舞台上分左右场,左场是后台。板胡音乐起。
  [左场中蹦蹦戏永盛合班全体演职员准备演出。成兆才、金鹞子化装,一池水拾掇服装,任连会定弦。沙里蹦拎着水壶倒水,呵呵笑着跑进跑出。
  (金菜心儿凝神望着成兆才化装。
成兆才:   (做滑稽状)看吧,看吧,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小小年纪不稀罕俊的,偏爱看丑的。(示意看金鹞子)
金菜心儿:  我就稀罕丑儿。
成兆才:  小猫小狗都爱鲜亮,何况是小人儿呢!
金菜心儿:  我就稀罕你这个丑儿。你的丑儿就是俊,一龇牙、一咧嘴、一皱眉都是戏。
成兆才:  别这么说,这么说你爹不爱听!
金鹞子 : (平淡地)嘿嘿,我在不乎。小家雀儿,黄嘴丫子没退,他还不知道啥叫才艺呢!
金菜心儿:  成叔叔的才艺是大有斋的鞋——没比的。
成兆才 : 你爹的才艺才是蝎子屈屈头一份呢!班里头一号包头、金嗓子!
金菜心儿:  那也比不过叔,多才多艺,能拉能唱,还能编剧本。
金鹞子:  (有些尴尬)看看,我拿粮食喂了个孽障,吃里扒外。咳,你别说,这小子倒是挺喜好读书写字看唱本。兄弟,赶明儿你也教教他编剧本。可别含着槟榔不吐水儿啊!
成兆才:  (真诚地)咱哥们儿还有啥说的。
金鹞子:   你忘咧,梨园行里宁舍千垧地、不舍一寸春呀!
成兆才 :   咳,咱哥儿俩是一师之徒,一个头磕在地下……趴坟头蹲破庙,咱们是咋走过来的?一个窝头掰两瓣儿,一块咸菜俩人啃……
一池水:  ( 走过来)别忘了我呀!
金鹞子:  那时候还没有你。
一池水 : 可我们哥儿仨搂土为炉插草为香,对天盟过誓言呢!过去的苦难我也没少遭过,那一次——
金鹞子:   妹子别诉苦了,大哥忘不了,这辈子只要活着就忘不了。(深思)咳,啥叫艺?艺就是毒啊!
成兆才:   艺独艺独,艺不独到就不算精。
金鹞子:   我说的是艺有毒啊!就是因为追求艺的独到,心眼子就得歪,艺就有毒了。
一池水:  大哥二哥,我想咱们自个儿家里,可不能心眼儿歪。
金鹞子 :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
任连会 :  (听见争论,也走过来)磨刀之石,不见其损,只见其消;阳坡之草,不见其长,只见其大。艺要独到,这是作艺的追求,可要为追求独到把心眼儿歪了,势必就有艺毒。这就看人的修行品位          了。说白了,作艺的要挣口饭吃不容易,你恨不得我,我恨不得你,这是常有的。走正道,追求艺独,就如阳坡之草,心眼子一歪,就如同磨刀之石了。
金鹞子:  师傅,这艺的独和毒可不好分啊!
一池水 : 咋不好分,全在。 心眼子呢!
成兆才:  对,人品正,艺品自然正!不做风波于世上,便无冰炭到胸中。
金鹞子:    (望望成兆才和一池水,忽然变得轻松)看看,难怪师傅喜欢你们。我是撅嘴骡子卖个驴钱,吃亏在嘴上。你们兄妹上一句下一句,说得多儒道!
  [一池水与成兆才对望,不言不语扶任连会坐下。
任连会:  鹞子,来顺,水灵儿,你们自打跟我扭秧歌到如今,走过了多少荆柯地,爬过了多少窟窿桥,我心知肚明。。说起来,就是来顺磨难多:一场瘟疫夺走了二老双亲,死了孩子老婆,十多年          后才凑凑合合讨了一个拽着带葫芦儿的傻女人,也算成了家。咳,按老令儿说,这叫“能人必有一占”啊!
   [一池水心疼地望着成兆才,暗暗心酸。
   [沙里蹦提壶给任连会倒水,傻笑。
成兆才:  师傅,别再提这一壶了。傻女人会看家,我也知足咧。那楔子(儿子)挺讨人稀罕的,只当家里有个看家的狗儿!
任连会:   虽是螟蛉之子,只要爷儿俩心贴心,也跟亲的一样。
成兆才:   是,师傅,在外时间一长,我还真想家!
金鹞子:  (挖苦地,学女人的声音)啧啧,你那个家趁点儿啥呀?
成兆才:   大哥,你还别小瞧喽:两间草坯房,前跨有小院,门有两大扇,窗户两大张;粘土抹的灶火台,四四方方;八印铁锅扣盖帘帘,又明又光——
金鹞子:   去去!就会数落白嘴,你的老本行。
成兆才:   正是,秫秸盖帘就是又明又光——
金鹞子:   谁不知道你是编盖帘出身呀!
成兆才:  (仍苦笑着数)灶王爷灶王奶年画一张,端端正正、正正端端贴在灶台上方。
金鹞子:   那是死物件。
成兆才:   家里坐着一个老娘们儿,不会哭光会笑,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金鹞子:   别吹咧,吹掉大牙没人捡。谁还不知道兄弟媳妇咋样?数数儿不过十,八加七等于一十三,只会念叨“天道黄澄澄,必要刮大风,刮风就下雨,下雨就歇工”。
成兆才   丑妻近地家中宝嘛!
金鹞子:   (偷偷望望一池水)对对儿的,赶明儿个再给你生个大楔子,你就更乐飞咧。
成兆才:  (露出滑稽的苦笑)你就说这话吧!这就那家烟囱都冒烟!
   [一池水听着悄悄低头躲开。
成兆才:   (故意大声说给一池水昕)嘿嘿,我是花子上庙台穷欢乐呀!
金鹞子:   也就是你有挺劲儿。那一场瘟疫,一下子从家里抬出四口棺材,谁受得了?也就是你!
任连会:   咳!鹞子你说对了,你就是缺少这份刚强!饿死迎风站,天塌不弯腰。男子汉、老爷们儿……(说着一阵咳嗽)
一池水:   (急忙过来为任连会捶背)爹,别抖搂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咧!
大碗粥:   (走过来)对对儿的!马上就是“傻柱子接媳妇”咧,大伙儿都乐呵乐呵,换换门市脸儿!
   [成兆才做个滑稽相,金菜心儿在他身后学他的样子。
   [沙里蹦拎着水壶,呵呵傻笑给每人续水。
        [突然,茶园堂役举着赏单欢快跑上。
堂役:   报赏,赏报!
大碗粥 :  (匆忙接过,高声)诸位老板,喜鹊登枝,金鸡报晓,赏单上台咧!听我念来:兴顺增绸缎庄吴老板赏银票五百元,万里香宋老板赏银票五百元,京东瓷行云老板赏银票五百元,另加龙          洋二十块,特赏成兆才成老板。
  [堂役下。大碗粥边报边走到成兆才面前,交赏单。成兆才未接,指指任连会。
  [大家欢喜鼓掌,只有金鹞子面露不悦。
大碗粥:   (把赏单交给任连会)老爷子,赏单你拿着,演完戏下台就去领钱。
任连会:  多承抬爱,多承抬爱,替我谢谢各位老板!        
[一池水与成兆才对视,面露欣意。
[沙里蹦呵呵笑着拍巴掌、竖大拇指……
大碗粥:   (复走到成兆才面前)有麝自来香,不必大风扬。成老板,台下的财东可都是冲着你这颗麝香来的哟。下台之后,响当当的二十块龙洋就到手咧!
[金鹞子不悦,扭头转身。
[成兆才用手势制止着大碗粥。
        (突然,堂役又兴高采烈地举着赏单跑上来。
堂役:    报赏,赏报!大有斋鞋庄乐老板加赏成兆才老板龙洋二十块!
        (大碗粥拍拍成兆才肩膀,急跑过去,接过堂役的赏单。堂役下。
[台下一片欢腾。沙里蹦只顾鼓掌,水壶落地。随着水壶落地声,右场口跑上一个头戴孝帽的人。
        [台上的笑声戛然而止。各人现出不同神色的惊讶。
        [戴孝帽的人跑到成兆才面前猛然跪地,成兆才木然站起……
戴孝帽的人:   (哭号)叔,我婶和我侄儿娘儿俩都在庄东的元宝坑淹死咧!
一池水:    [成兆才跌坐在椅子上。一池水扑过去扶住成兆才。到底是咋回事?
戴孝帽的人:    今儿晌午,我侄儿到坑里洗澡,一个猛子扎进去就没上来。我婶子跑到坑边,哭着喊着跳进去捞人,也没上来  ……村里人把娘儿俩捞上来,咋也没控活……
     [成兆才木然地听着,痛苦地垂泪。
      (一池水掏出几个铜子儿递给戴孝帽  的人。戴孝帽的人磕头,下场。
     (全场一阵沉寂。大家望着任连会。
      [任连会铁着脸流泪,无语。
一池水:   (含泪扶起成兆才)二哥,赶紧回家去吧!
        [成兆才木然地向外走。
金鹞子 :   (追过去)兄弟,节哀顺便。从小山雇个小驴车,跑得快!
任连会:   (铁着脸)来顺头!
          (成兆才止住步,扭头望着任连会。沙里蹦呜鸣地哭着。
大碗粥 :  (双手举着戏牌走到成兆才面前)成老板,我跟各家老板说说,老板们也不是铁石心肠……家门不幸,别撑着咧,请          换戏码!
成兆才:   (迟疑不动,半晌,猛地跪在任连会面  前)师傅……(哭)
众演职员:      (大呼)任师傅!
任连会:   (对成兆才)天崩地裂,看你的咧!
         [板胡音乐起。
成兆才:   来顺头听师傅教训,把眼泪咽到肚子里,把欢笑送给观众,这是做戏子的本分!
任连会:   (强忍悲痛)好,知道这个,就知道该咋做咧。
          [成兆才毅然从桌子上拿起笔,在戏牌上画了一个圈,甩下笔坐下。
大碗粥:   (愕然)成老板,不换?
成兆才:   (点头)不换!
大碗粥:   (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举着戏牌下场)
         [成兆才用袖子沾去脸上的泪水。
任连会:  (坚定地)各守本分,锣鼓家伙起,开场!
       [锣鼓家伙起。任连会拉起板胡,喇叭牌子起。
       [一池水心疼地望着成兆才。
       (沙里蹦哇哇地哭号,金鹞子踹他一脚。哭声止。
       [成兆才站起来,强忍悲痛,露出滑稽的笑相,撩帘扮傻柱子出场。金菜心儿羡慕地望着。
成兆才: (念)好汉无好妻,
               赖汉娶花枝。
               家住乐亭县,
               我叫傻柱子。
       [场外传来掌声、喝彩声。
       (左场内,一池水挑帘含泪窥视着,金菜心儿全神贯注地望着,沙里蹦嘿嘿地哭笑着。任连会一阵咳嗽,一池水走过去为其        捶背。金鹞子呆坐着。大碗粥从幕缝里担心地张望着台下观众。
成兆才 :   (白)我爹妈早死咧,我有个媳妇是个老娘们,到北京城里当老妈子去咧,去了四年半咧。我借了头小毛驴,不免到北京接我媳妇去,回来好过日子。说走就走。
        [喇叭牌子起。
成兆才:    (下意识地吼出)苍天啊,我的傻媳妇呀!
        (冷丁清醒过来,滑稽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又露出笑脸)
        [一池水在幕后窥望着,泪水如注。
        [喇叭牌子声止。
成兆才:   (边舞边唱)
              傻柱子房中心欢喜,
              北京城接我的媳妇去。
              迈步走出房门外,
              慌忙拉过来小毛驴。
              刷吧刷吧备上鞍屉,            
拿过来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老太爷撇下的破钱褡子。
       [场外传来阵阵掌声,铜子儿、纸币不断扔上台。成兆才完全忘了自己的不幸,演出十分投入。
大碗粥 :   (走到一池水身边,悄悄地)水老板,男人的媳妇啊,就像墙上的泥皮,掉一层再抹一层,常有的事儿。
一池水:    老板,你这是啥意思?
大碗粥:    咳,这不明摆着吗?傻老婆一死,成兆才老板还得续弦啊!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不成家。成老板有句名言: 哪家烟囱不冒烟啊!
一池水:    周老板,损了点儿吧?
大碗粥:    咋咧?
一池水:    人家刚死了老婆,你背地里嗑这个牙,还有点儿同情心没有?
大碗粥:    本来嘛,谁都知道成老板与那傻老婆  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只是娶了个看家的狗儿罢咧!
一池水:    二哥的心思全在戏上咧!
大碗粥:   是是。(一语双关)成老板的心思,你最摸底儿!(搭讪着又走到等待上场的金鹞子面前)哎!金老板,成老板傻媳妇一死,咱水老板有戏咧!
金鹞子:   有啥戏?
大碗粥:   咦,金老板,当着真人别说假话呀!咱水老板对成老板可是骨头断了连着筋!
金鹞子:   (故意)没看出来!
大碗粥 :   嘿,诸葛亮钻烟囱——长着明白脑袋尽说黑胡话。我记得,当年金老板还出面成全过这桩事呢!
金鹞子:   有这事?我是属耗子的,出了门就忘家。
大碗粥:   你看你——这回又到搭把手成全好事的时候咧!
金鹞子:   盐里酱里都没我,何苦呢?哎,该我上场   咧!(悄悄地)猴要上山,还用人赶吗?
        [二人窃笑。
        [转暗。任连会住室。任连会一阵阵咳嗽,沙里蹦端水侍候着。
任连会:   你二哥奔丧几天咧?
沙里蹦 :  六七天咧。
任连会:   该回来咧……
        [大碗粥拿着一张小报皱着眉进屋。金鹞子尾随进屋,大吵大叫。
金鹞子:   这真是一家饱暖千家怨啊!京、梆、皮  影让咱们盖咧,他们气不忿儿,买通小  报骂咱们!
        [大碗粥摆手制止金鹞子。任连会咳  嗽得更加厉害。
        [俄顷,一池水哭着跑进来。
一池水:   我送二哥回来,见一群人从茶园跑出 去,我忙上台去看——咱们的唐明皇牌子被人砸得粉碎!
        [众人惊。任连会怒甚,一口热血喷出来。一池水抱住任连会连连呼唤。
任连会 :  这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黄鼠狼单  咬病鸭子……
          [暗转。



[ 本帖最后由 玉芙蓉 于 2015-8-19 09: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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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二场
          [永盛茶园,演员下处。
          [任连会与成兆才并排坐着。
任连会   (把手中的板胡交给成兆才)兆才,来一段“柳青娘”!        .
      [成兆才拉起“柳青娘”。任连会欣慰  地望着。成兆才拉完曲牌,放下板胡。
任连会   (欣喜地)好,青出于蓝胜于蓝,看来我该谢业了!
成兆才   (安慰地)师傅,你别懊糟,保重身体。此地不养爷,还有养爷处。关外哈尔滨的丹桂戏院前天来人请我们呢!还有长春、奉天……
任连会   人靠一口气,树靠一张皮。他们买通嘎杂子(无赖)砸了咱唐明皇的牌子,说咱不是正经玩艺儿,不配供奉唐明皇!我气不出啊!
成兆才    师傅,听蜊蜊蛄(蝼蛄)叫唤就不种地咧?不经霜打的柿子不甜。只要有志气,就能把土疙瘩变成金镶玉!这口气一定得争回来!
任连会   好,师傅我老咧,就看你的了!咳,(回忆)兆才,水灵儿是我从乱葬岗子上拾来的……
        [一池水上,后跟着嘿嘿傻笑拎着铁壶的沙里蹦。一池水来到窗前,听屋里说话,止住步。
成兆才   师傅,我知道,她是你从野狗嘴里抢出来的苦孩子,你精心巴业把她养大……
任连会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对你的一片心思,你难道不知道?
成兆才   师傅,我的心……
任连会   你的心我也知道。也算是天意吧,你又送走了—个看家的,眼实下你咋想呢?
成兆才   师傅,师妹在我心里是一颗明珠。我心爱她,我珍重她。正是因为心爱、珍重,所以不能娶她当老婆!她照耀着我,她燃烧着我,我才有劲头儿在未来的道上奔波呀!师傅,兆才我宁守孤        坟不占孤庙!望师傅能体谅兆才的心!
任连会   (激动地)兆才,你这样撂结儿,我还说啥?金石难开呀!
          (窗外,一池水听着,含泪低下头,欲退回。沙里蹦拉住她的手。
          [大碗粥与金鹞子匆匆上。
大碗粥   哟,姐儿俩在窗外唱“十八相送”呢!
沙里蹦   (嘿嘿笑着)姐姐要……要走……
金鹞子   师妹,别走,咱们一齐去见师傅,周老板跟其他剧社调停好咧!
        [金鹞子、大碗粥、一池水、沙里蹦陆续进屋。成兆才站起,让大家坐下。沙里蹦提壶倒水,先递给任连会,再挨个递水,一言不发。
金鹞子   师傅,我和周老板已经跟京戏社、梆子社、皮影社调停好咧。
任连会   哦,你说说咋调停的,我听听。
金鹞子   还是由周老板说吧,他口齿清楚。
任连会   哼,唱戏的口齿也不比买卖人口齿笨。
大碗粥   老爷子,你消消火。你知道,我大碗粥是个讲义气的人,和你一样也是苦出身。当年,我刚进唐山,在小山地面开粥棚卖大碗粥,夏天住瓜铺,冬天钻白薯地的柴禾窝,我也是千辛万苦熬出        来的。卖大碗粥干大发咧,我才包下了永盛茶园。在唐山提起周大宝谁也不知道,可是一提大碗粥,大人孩子芽儿没有人不知道的。
金鹞子    听你念叨多少回了——说正经的。
大碗粥   我是说,我大碗粥是熬出来的!
成兆才    周老板,这个“熬”字用得好,贴切!粥都是“熬”出来的,大米粥、小米粥、秫米粥、小米绿豆粥……还有……所以,        我佩服你。你把粥变成了茶,把粥棚转成了茶园。这很不简单!
大碗粥   承成老板夸奖。粥是吃的,茶是喝的,细想也没什么……都是张开两片嘴呗!
成兆才   不,周老板,这不简单。你敢于吃苦,敢于熬,更重要的是敢于把粥棚变茶园,向前迈了一大步。买卖做到你这份儿上,说不定要千古流芳。
大碗粥   嘿呀,那可不敢当。
成兆才   不是说笑话。你看,如果你周老板还  像当初接纳我们演出一样,让蹦蹦戏在这里站住脚,与京、梆、皮影较量一番,将来蹦蹦戏发达了,自是你的功劳。也就是说,蹦蹦戏千古流芳咧,你        永盛茶园就千古流芳咧,你大碗粥不就也跟着千古流芳了吗?
大碗粥   哎哟,还得小驴拉磨使劲转啊!
        [众人笑。
成兆才   我说的是实话。比如,如今一提起地秧歌,谁不知道著名秧歌脚任连会?地秧歌一定千古流芳,任连会也一定千古流芳。
任连会   (制止)兆才……
成兆才   师傅,我再跟周老板唠两句。周老板,你知道蹦蹦戏是咋来的吗?告诉你, 就是地秧歌滋生出来的。那时候的苦,比你熬粥苦多咧!
大碗粥   大概不是一功劲。
成兆才   周老板,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碗粥   二二虎虎。
成兆才   其实就是三句话,蹦蹦戏一定要站住脚,一定向前走,一定把唐明皇牌位争回来。
大碗粥   好家伙,不怪你是唱丑儿的。不过,说回来,我是买卖人,你们是作艺的,也叫吃张口饭的。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和门道,你们有你们的蛔虫!摊白了说吧,做买卖就要赚钱,就要生财。        不然,那叫不务正业!买卖兴隆通四  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嘛!
成兆才   死词儿。
大碗粥   是死词儿,都这么说。活的,我编不出  来。你们蹦蹦戏,我不往外赶,但是京、梆、皮影,我也得接。前几天梆子社砸了你们戏祖的牌子,成老板因为奔丧没有赶上。这是他们的不对,所        以才要化解调和。最后这样调停下来:门前挂戏报是京、梆、皮影,可是每场你们都演,只是不挂牌子,不写戏报。
任连会   (忍着气)难为周老板了,请问为什么这么做?
大碗粥     老爷子,不瞒你说,他们也知道蹦蹦戏观众多呀!
任连会   所以,让他们出名,我们干活计?
大碗粥   对呀!这样你们的收入不但少不了,还要增加呢!而京、梆、皮影却要轮流开场,你们是场场有啊!这个账好算吧?
任连会   鹞子,你同意咧?
金鹞子   师傅,我跟周老板一齐跟他们协商的,我同意咧。这里有一份协议书,请师傅签名画押!师傅,您是掌班的嘛!
成兆才   这就是说,我们蹦蹦戏只能偷偷地干活儿,见不得人……
金鹞子   师弟,你咋这么挖苦?
成兆才   本来如此嘛!
任连会   拿过协议书来,我看看!
        [金鹞子走过去将协议书交给任连会。任连会看着,双手打颤。一池水过去扶着任连会。少顷,任连会抬起头,含着泪,将协议书慢慢地撕成条条,扔在地下。
        [沙里蹦嘿嘿笑着,用脚踩着。
任连会   (很客气地)周老板,承蒙永盛茶园当初接纳了蹦蹦戏,如今,我们要离开了。我是掌班的,我不同意……这个协议!(一阵剧烈咳嗽)
        [大碗粥惊愕,金鹞子尴尬地低下头。
        [暗转,任连会住室。墙上挂着板胡。
        [金鹞子、成兆才、一池水围坐在任连会身旁。                                任连会   蹦蹦戏栽在永盛茶园,要闯关东去咧。我已古稀之年,喉巴带喘,关外天寒地冻,撒尿冻成冰溜溜儿,我不能跟大伙儿去了,从此谢业,回我那一亩三分地抱蹲儿(歇了的意思)去了。我身虽抱
        蹲儿咧,心不抱蹲儿啊,我盼着你们哪,盼着蹦蹦戏呀!你们都知道,这把大弦,来得不易呀!它是从扭地秧歌、打呱嗒板儿、敲金钱棍一步步摸索出来的。它上边凝着我的血汗和眼泪        呀!我谢业咧,把它交给谁呀,你们说
成兆才   师傅,师傅谢业,长兄为大……
金鹞子   我算个啥?萝卜种在岗上咧,白占个橛儿。千万别拿着煤球当元宵,拿着棒子面馍馍当枣切糕——
任连会   鹞子,你说的是心里话吗?屋里没外 人,你掏心窝子说!      
金鹞子   (沉思半晌)按常理我应该接替师傅挑  这个头儿,可我没有兆才那点儿本事
任连会   这也不光是本事。你扮相漂亮,人称 “大娘们儿”;你嗓音脆亮,人称“金嗓 子”,一直是咱蹦蹦戏的包头主演。可 你缺少的是志气和刚强。蹦蹦戏闯关东,正是在爬坡儿,需要的也正是志气        和刚强,何况你还……
金鹞子   师傅,不就是那点儿嗜好嘛……俗话说抽大烟拔豆根儿,一码是一码……
任连会    别给自己搽胭粉咧——别的我不知道,我知道有不少唱皮影的、说乐亭大鼓的名角,因为抽大烟扎吗啡,毁了嗓子糟了身板,冻死街头啊!
一池水   师兄,咬咬牙,戒了大烟吧!
金鹞子   其实也没啥,男子汉大丈夫……
任连会    但愿你说到做到。这把大弦,我暂且交给兆才了,你可心服?
金鹞子   任凭师傅,谨遵师命!
任连会   水灵儿,你呢?
一池水   我心服,愿意!
成兆才   师傅……
任连会    你不要推辞咧。站起来,面朝墙拜大弦!
       [成兆才恭恭敬敬走到板胡跟前,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任连会    鹞子、水灵儿,都过来,你们一齐在大 弦面前发誓。听我说——
       [金鹞子、一池水分别站在成兆才两
       旁。
任连会 (庄严地)家可散,蹦蹦戏班不可散!
成兆才、金鹞子、一池水    家可散,蹦蹦戏班不可散!
任连会    舍生舍命,争回唐明皇!
成兆才、金鹞子、一池水      舍生舍命,争回唐明皇!
       [四人分别坐下。
任连会    (喊)沙里蹦,沙里蹦!
一池水     爹,喊他干啥?
任连会    让他把班里人都找来,我要为大伙儿壮行!
       [大碗粥进屋。
大碗粥     老爷子,虽然蹦蹦戏在永盛茶园整拧咧,但是,咱们爷儿俩的交情还在,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成兆才     又是死词儿。
大碗粥     成老板别讽刺我。我编不出活词儿来,还是别人咋说我咋说——老爷子,我想好了,蹦蹦戏去闯关东,你就留在我永盛茶园吧,我亏待不了你!你就做我的二柜,有吃有喝有戏看,我养着你。这就叫卖粥的说梦话——熬出来咧!
成兆才    哎,这不就是活词儿吗?
大碗粥    也是我们的行话。老爷子,咋样?
任连会   难为周老板有这份善念。多多感谢了,我就别给你添负担咧!
大碗粥   没负担,你留下来对于我也大有好处: 你演艺圈眼睛宽,帮我出出主意支支招儿啥的,真是难得——这叫无忧无虑无烦恼。
成兆才哎,周老板,这明明是一幅对联嘛——  上联是“有吃有喝有戏看”,下联是“无忧无虑无烦恼”。只是缺少个横批……
一池水    横批就叫“留下来真好”。
金鹞子    应该叫“永盛茶园真好”。
任连会    这么说,你们都乐意我留下来?
一池水   爹,难得周老板这样仗义。你留在这里,我也放心啊!
金鹞子   正好跟京、梆、皮影各班打打交道。
成兆才    师傅,留下来等我们,蹦蹦戏一定会衣 锦还乡,演回永盛茶园!
任连会   好,那我就收下周老板的玉容金面。      
大碗粥   不,老爷子你才是玉容金面呢!
       [沙里蹦提壶嘿嘿笑着进屋。一池水  悄悄在沙里蹦耳边低语几句。沙里蹦出屋。不多时,他领着金菜心儿等其他演职员上场。
任连会     大伙儿都来咧,将锣鼓敲起来,喇叭吹起来,我拉一段“柳摇金”,为蹦蹦戏壮行!      
大碗粥     我也算一份。(说罢,拿起小镲打起来)
          [任连会深情地拉着板胡,众演员起舞。
成兆才(眼含泪水,唱)
               今日出门二八春,
               又不寒来又不温。
               温温存存风摆柳,
               动来动去柳摇金。
               金丝鲤鱼云中燕,
               雁来雁去过荒村……
        [大幕在音乐声中徐徐落下。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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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时间:十年后,民国初年。
        [地点:山海关兴隆客栈。
        [欢乐的板胡音乐中幕启。天幕上星
        光闪烁。
        [成兆才、金鹞子、一池水围坐在土炕上的火盆旁。火盆中煨着一把锡酒壶。一旁的小炕寝桌上放一盘花生米、一盘生萝卜片,还有一个盘子空着。
金鹞子   妹子,你弄的下酒菜呢?(用筷子敲打盘子)还空空如也呢!         
一池水大哥准备的花生米,二哥准备的萝卜片,小妹自然也备下了——二位哥哥猜猜看!
金鹞子   妹子,别卖关子咧,不是腰花就是猪头脸呗。快拿出来吧!
一池水   二哥,你猜呢?
          [成兆才一直沉默地微笑着。一池水撒娇般连着催问。
成兆才   妹子,我猜到了:你今天准备的下酒菜是干辣椒——而且是三只。
一池水   (大笑——戏剧腔调)知我者,二哥也!
成兆才   其实,这好猜。高兴时想起苦难,得意时想起卑微,是人之常情——尤其是细心的女人。
一池水   是啊,我们离开故土一晃就是十年了!我们总算把蹦蹦戏折腾成了气候,堂堂正正地争回了唐明皇的牌子。
金鹞子   所以呀,我们这次回来非同寻常,这才叫衣锦还乡啊!
成兆才   从扭秧歌到蹦蹦、到落子直到评戏,我们折腾了二十多年,总算被梨园行认可咧。十年前,我们是晃着辫子出的山海关,如今是光葫芦头回来,真是光阴如流水呀!想起过往的辛酸,我是笑着流泪哟。
一池水   (深情地)我记得我们三个人扭秧歌,住在那破庙里,大烟雪大北风,冻得我们瑟瑟乱颤。俗话说,腊月的花子赛如马——
成兆才   (插话)那是冻的。
一池水   我们便在雪地里疯跑。跑啊跑啊,我跑进庙后的菜地里,寻到了三只干辣椒。大哥二哥你们淘换来一壶白薯干酒,我们仨咬口干辣椒喝口白薯干酒,立时浑身就暖和咧——那是我头一回        喝酒。
金鹞子   后来,咱们有了这把锡酒壶,在壶上刻上了咱兄妹三个人的名字。咱们相约,没有喜事不烫酒,没有大事不聚齐。
成兆才   明晚是入关第一场戏,我已把戏码告知同乐剧场的倪老板了。
金鹞子   啥戏?        
成兆才自然是全本的《杜十娘》了。依然是你做面儿,我和妹子给你打里子。金嗓子阔别故土十年,人人都盼着呢!
        [沙里蹦抱着一只黑猫,嘿嘿笑着进屋,蹲在一旁,看着三人喝酒。一池水过去抚摸着黑猫。成兆才若有所思。
一池水   二哥,那《黑猫告状》的剧本,还没动笔吧?
成兆才   刚刚写完《枪毙驼龙》,喘口气儿就开始。这只黑猫通灵性,真叫惊奇。淫妇与奸夫害死了本夫,可以说是无人知晓,看见实情的惟有这只黑猫。本夫死后,黑猫常蹲在坟头,这才引起邻里的怀疑而告了官。坟墓打开后,黑猫立刻上前用前爪抓死者的头顶,仵        作察验,果然有一颗铁钉钉进头颅
金鹞子   黑猫跟你而来,也是一种灵性啊!它要让你写一个剧本,告知天下。
成兆才   也许是吧。不过,这个剧本写出来,你就得给妹子打里子咧!
金鹞子   那,我就不演,让菜心儿演。
一池水    你儿子也不一定听你的。他听二哥  的。
金鹞子    菜心儿早拜了兆才为师,尊重师傅完全应该。
成兆才   菜心儿有前程。他悟性高,一点就透,能拉能演能写。大哥,他可是咱评剧的亮头啊!
金鹞子   啊,我金鹞子靠嗓子靠扮相成了名,生了个儿子却随你,喜欢丑儿喜欢编剧本。
成兆才   这不是好事吗?
金鹞子   可也不是坏事。老兆,我问你,我的嗓子咋样?
成兆才   好,人称“金嗓子”,又号“大娘们儿”——戗风能香出八里地。
金鹞子    我再问你——
一池水   (给三个杯子斟满酒)来,大哥,二哥,今天欢喜,多喝点儿!
金鹞子   (与成兆才一饮而尽)老兆,我再问你  ——我的扮相好不好?
成兆才   好,那是头排。扭秧歌唱蹦蹦,引得人家小伙子们做梦喊你“金鹞子”。
金鹞子   你老兆明白这个就中。你一上台,准是“三哇呀”——哇呀,这个大脑袋;你一张嘴,哇呀,沙瓤儿西瓜;你再一扭,可了不得,哇呀,鼻子眼睛连头发梢都是戏。这就是你成兆才的本事,不服        不中!
成兆才   咱哥们儿别自吹自擂咧——有麝自来香,何必大风扬?
一池水大哥,你没说到点子上,二哥的剧本才是咱们的地文书呢!
金鹞子   是啊,要不然京、津、唐、黑、吉、辽出来的戏班,不供唐明皇,专供成老兆这个大脑袋,称为戏圣。              
成兆才   大哥,别牙碜人咧!我算个啥,敢称戏圣?
一池水   不是你称,是人家称你!
成兆才   得想个辙,别让他们这样干咧——
金鹞子   想啥辙?后脑勺留头发——随便(辫)去吧!来,喝酒,一醉方休!明个儿歇一天,晚上打炮!(舞蹈状)我警世剧社回来了!          一池水   (拿起三只辣椒)来,二位哥哥,咱一人一只辣椒,还像当年风雪夜趴庙台一样,一口辣椒一口酒。喝!
          [成兆才与金鹞子接过辣椒。三人碰  杯,一饮而尽。沙里蹦拍着黑猫嘿嘿笑。
          [暗转——一池水醉了,趴在小桌上。金鹞子与成兆才醉眼迷离,对坐着。
金鹞子   (望望一池水,突然)我说老兆,你稀罕师妹不?我说你就别水仙不开花装大瓣蒜咧!
成兆才   稀罕,心尖儿上的肉一般稀罕。
金鹞子   那你咋不娶她?我几次搭桥,都被你岔开!今儿个你得说个子午卯酉。         
成兆才   我说过,师妹就是师妹,师傅就是师傅,不能让师妹当老婆,也不愿把师傅当岳父。
金鹞子   如今师傅已经不在了。
成兆才   那就更不能欺师在天之灵啊!我曾经跟师傅说过……
金鹞子    师妹的心,你难道不明白?在她心里全是你,只是不愿当面说破。她忒剐强咧,唱戏反串文武小生,骨子里含着阳刚之气。
成兆才    大哥,我觉着我与师妹的兄妹之情重于夫妻之情。师妹是金是玉嵌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她。我也试图想娶她做媳妇,可是我不中,一想就心疼,就出虚汗。只有深深地爱护着她,尊敬着她,才是我最珍惜的呀!
金鹞子   那你后半生就打光棍?
成兆才   唉,遇上算,遇不上拉倒,听天由命。我娶了两房媳妇咧,都没陪我到底。我想,也许我命中注定就不能有媳妇。当年离开家门,我用白纸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命该没媳妇;下联是,何必再成家。横批是,灶王爷看门。
             门。
金鹞子   (失笑)当然,娶了师妹让她给你当看家的狗儿是不可能的!
成兆才   所以,大哥也就免开尊口了。
         [暗转。客栈客房里,金菜心儿向成兆才请教写剧本。黑猫在一角卧着,沙里蹦向杯里倒水。
成兆才   你小子,没学成别的活计,水锅当得挺好。
             [沙里蹦只是笑。
成兆才   哪怕你有菜心儿的一点点儿呢!
金菜心儿   他是心里亮堂,就是嘴笨。麻绳儿纳鞋底儿,光滑面儿在里边咧!
             [沙里蹦笑着提壶下去。
金菜心儿   写剧本编故事,都是教人向善的,所谓风化攸关。
成兆才   对,哪个世道也不允许诲淫诲盗。虽然说,没有没有肉欲的爱情,却常有没有爱情的肉欲……
金菜心儿    比如说你老编的《马寡妇开店》。那马寡妇见了狄仁杰深深爱慕,不免荡起了春情,最后你老大笔一收,光彩了狄仁杰。马寡妇呢,也不失深明大义。这叫邪不压正。要是一出一出都这么            编,不就成了老套子了吗?师傅,别怪我大胆,你老去年写的那个《丑开店》就与《马寡妇开店》差不多。师傅:你老说呢?
成兆才   (高兴地大笑)好小子,菜心儿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咧。能有这样的见解,好!实在说,如今各种剧目,互相传抄借鉴,几乎钻到一个裤裆里来了。菜心儿,实际上你提出了一个写            剧本出新意的大问题,你给师傅上了一课呀!
金菜心儿   徒弟可承受不起。
成兆才   古有一字之师,何况你能提醒我这么个重大问题呀,是上了课!我过去写的剧本,无非这三种来路,根据《宣讲拾遗》、《今古奇观》上的故事改编,这是一种;再就是借用皮影影卷再加以            改造,这是二;第三个就是根据新闻时事从心里掏的。芸芸众生的事,我咂摸着人生的味道编写。
金菜心儿   师傅,你老爱写哪一种?
成兆才      自然爱写从心里掏的。从心里掏的,把心里想说的话让剧中人说出来,写完了痛快。
金菜心儿   师傅,我最近看了不少影卷,这些影卷大体有四路套路,第一种是某某天子设朝,番邦打来战表,皇上震怒,命大将征讨。第二种是忠臣镇守边关,为国抗敌,番邦勾结朝中奸臣,设计谋            害忠良。第三种是,某某皇上昏庸无道,信宠奸党,杀害忠良,结果被奸党篡夺帝位。太子走国游邦,复夺帝位。第四种是,某某公子自幼与某家之女订亲。后来公子遭祸败落,女方父母  嫌贫爱富,女儿却是多情多义……无非就这么四种套路,然后演绎出来的          故事,也大体相似。
成兆才   好小子,好小子,是这里边的个虫眼儿!我也是从小看影卷,喜欢上了写剧本的。其实,这四类影卷,写的是历史上的实情儿。只是后来者不爱思考,照走旧辙造成的。这就是第一个把花比作妙女的,是天才;第二个把花比作妙女,是庸才;第三个便是蠢材咧。
金菜心儿   师傅说的真是的!
成兆才哎,菜心儿,你最不喜欢我写的哪些剧本?
金菜心儿    师傅为啥不问我最喜欢的,反倒问我最不喜欢的?
成兆才    师傅我喜欢逆着来。说真话,不管酸的臭的,只要是真的,师傅都乐意听。
金菜心儿   徒弟我也喜欢逆着来。
成兆才   说最喜欢的?
金菜心儿   说最喜欢的。
成兆才   还是顺着好吃,横着难咽。对,对,你说吧!
金菜心儿   《小借年》、《井台会》、《老妈开嗙》、《花为媒》。
            (成兆才屈指数着。
金菜心儿   《开店》、《沉宝》、《占花魁》、《翠屏哭井》、《双婚配》,《劝爱宝》、《保龙山》、《绿珠坠楼》、《珍珠衫》,《绣花鞋》、《桃            花庵》、《雪梅吊孝》、《孝感天》,《打狗劝夫》、《枪毙驼龙》、《王少安赶路》。师傅,这是多少出?
成兆才   整整二十出。那么剩下的呢?
金菜心儿   师傅,剩下的,我就不说咧,师傅心里有数。
成兆才   你小子耍滑头。哎,你最喜欢的二十出戏,将来师傅把原稿交给你。不过,师傅还得继续写下去呀,也许会有你更喜欢的。我说小子,黑猫告状这个题材,思谋思谋,你写写中不?
金菜心儿   嗯,我想想再说吧。不敢太岁头上动土!
成兆才   去,嵌打木子(啄木鸟)打跟头,别在我面前耍花肚皮儿。
金菜心儿   是,师傅,徒儿不敢!
              {--人大笑。
              (金鹞子脸色阴沉地进来,坐在炕沿上。金菜心儿端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    成兆才看着金鹞子。‘
金菜心儿   爹,你喝水。
金鹞子   你咋还不回去睡觉?
金菜心儿   爹,你忘咧,这是规矩啊,每晚散戏后,师傅教我编剧本。
金鹞子   哦,我差点儿忘了。(嘲讽口气)你师傅的记性也不好啊!
金菜心儿   爹,咋的咧,气呼呼的?
成兆才   是啊,大哥,消停点儿。
金鹞子   成老兆,我这就够消停的咧。
金鹞子   成老兆,我这就够消停的咧。
成兆才    不消停还能啥样儿?
金鹞子    也许打上前、骂上前咧。
金菜心儿    爹,你睡觉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沙里蹦上,在一边瞪眼望着。黑猫仍在睡觉。
金鹞子    没你的事,靠一边阉蚂别伏(蚂蚁)去!
成兆才    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冒啥泡儿。我打算明儿个跟你掰扯掰扯,天不会塌下来吧!         
金鹞子    成老兆,别得伶俐卖乖。十年来,头一次入关演出,第一炮让你打响咧,我们都黑咧,这是咋回事?
成兆才    大哥,你听我说。原本今晚的戏码是《杜十娘》,可倪老板擅自做主,将戏报贴出去了,点的就是《老妈开嗙》。原因有二,一是头场戏来个乐乐呵呵笑笑哈哈的,二是冲着你和我——这些          年咧,怪想咱们的。
金鹞子   你心里明白,这出戏丑角见长,旦角平平。你善于表演,我擅长唱。老妈开嗙只有你施展,没有我伸腰的地方。成兆才你别这样说。开嗙开嗙,大段唱还是老妈的。
金鹞子   你得咧,在外人看来是这样。俗话说,一车毛草顶不了两捆茬子烧。你一上场,就盖了个帽儿,下边的戏我只能做你的里子咧。成老兆,你这是糊弄吃奶的孩子呢!
成兆才   大哥,说实话,你在这出戏里下的功夫不够。如果你拿出“杜十娘沉宝”的功夫来,一定也错不了。
金鹞子   照你这么说,是我主演的戏,我就下功夫,不是我主演的戏,我就不下功夫。我是排骨炖豆腐有软有硬呗,是这样吗?
成兆才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过,我觉得差不离儿。
金鹞子    你,成老兆……
          (一池水匆匆进屋,看看成兆才,望望金鹞子。
一池水   (和解地)大哥,二哥,咱们大江大河都闯过来咧,还在乎这小小的车道沟儿?
成兆才    大江大河闯得过,小小的车道沟儿一样能翻船。
金鹞子   老兆,说得不错。船要是翻了,咱们都得掉在水里。
一池水   对,大哥说得更不错。明白这个理儿就对了,可不能让晚辈们笑话我们哪!看来,咱哥仨还得喝一通儿。菜心儿,把火盆往这边推推。沙里蹦,拿酒碣礓儿(瓦罐)去。大哥,刻着咱们仨人          名字的锡酒壶在你的怀里揣着呢,快拿出来吧,小妹我当家咧。
金鹞子   锡酒壶我是揣着,可演戏我说了不算,师傅早把大弦传给了老兆啊!
一池水    哎光咱哥仨,二哥还得听你的嘛!
金鹞子    听我的?就师妹你能跟我说句热乎话吧!
        [成兆才不语。金鹞子冷笑着从怀里掏出锡酒壶,在手里把玩观赏。一池水慢慢地接过来。沙里蹦把酒罐递给一池水。一池水把酒倒进锡酒壶,放在火盆里烫着,又在小桌上摆上三只酒杯。
一池水   大哥二哥,来,妹子先给你们斟满。二位哥哥,说着说不着的,一掀过去了。
        (先端起酒杯,等待着金鹞子、成兆才互相说句缓解的话)
        [成兆才与金鹞子对望多时,缓缓放下酒杯。
一池水   (也只能把酒杯放下)大哥二哥,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槽子上不能拴俩叫驴……可是你们泥里水里二十多年,妹子都是跟在你们身边,从没有看见过今天这样,一对瞪眼鸡啊!大哥不依不饶,二哥也不会说个随和话,这叫小妹咋办呢?
成兆才   (似自言自语)义,义气、仗义的义,他可以祸福同当、生死与共。艺,作艺, 玩艺儿,艺术的艺,听着高雅无比,可          到了真要脸儿的时候你不让我,我不忿你,说翻脸就翻脸。义与艺,到底谁大?有人说义薄云天,有人说艺比天大,到底如何解释呢?
一池水   咋说你们哥儿俩也不能这样啊!(向成兆才使眼色)二哥,你先向大哥说句  随和话吧!
成兆才   说,说什么?我只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艺不毒人人自毒!
        [一池水焦急无奈。
金鹞子   老兆,你不用阴不阴阳不阳的,我来痛快的——此处不容爷,定有容爷处。处处不容爷,爷去卖豆腐。
        [成兆才、一池水、金菜心儿都为之一惊,沙里蹦木然地站着。
一池水   大哥,不是妹子说你,你这样说就生分了。我们兄妹水里泥里风里雨里熬到现在,怎么才走上了干道儿,见到了彩霞,就掰生呢?(生气地)上下嘴唇一碰就说走?没把门儿的啦?
金鹞子   妹妹,他说我艺毒,他容不了我,我只有离开。
一池水   大哥,你可千万千万别这么想。二哥说的艺毒,是作艺的通病,也许是自责的。
金鹞子   哼!他成老兆身为班主,拿我们算个屁?他还会自责?
一池水   大哥,今晚的事,你误会了二哥,我刚才找倪老板问过了。        是,我早就问过了。不过,买卖人说话,在河这边说,你得到河那边去听。
金鹞子    妹子,我知道你总是向着你二哥,我也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好,我给你个台阶下,要不放我走,老兆,我得提个条件。
成兆才   你说,什么条件?
金鹞子   给我长份子。
成兆才   (忍住气)为啥?
金鹞子   因为我是头牌、主演,我是师兄。我怀里揣着锡酒壶!
一池水   大哥,你和二哥是一样的份子,再长就二哥多咧。他忙里忙外,戏散了还要写剧本……
金鹞子   那都是内幕,观众要看要听的是我。
成兆才   (一拍桌子)这份子就是不能长!
金鹞子   (一拍桌子)好,痛快!你个成老兆,不长份子你当家,离开你这儿我做主。妹子,给我算算账,今晚不过夜,顺行李。
一池水   (左右为难,用手使劲抓住成兆才的袖口,抖动着)二哥,咋说也不能让大哥走啊!
成兆才   (使劲甩开一池水的手)我宁折不弯,就不怕拿把的!
一池水   (悲愤地)大哥二哥,还记得咱们的师傅给咱壮行时说的话吗?家可散,戏班不能散!他老人家的话语重心切,好像料到了今天要发生的事……(说着流下泪来)         
成兆才   (陡然望着墙上挂着的那把板胡,心潮翻卷,强压着胸中怒火)师兄!
金鹞子   你叫我一声“师兄”,我还你一声“师弟”。
成兆才   大弦在墙,如同师傅在上。咱们一齐跪拜师傅吧!(与金鹞子面对板胡,行罢叩首礼,起来)师兄,师妹,咱们一碰干了这杯酒。
      [三个人一饮而尽。成兆才胸中怒火猛然喷出,把酒杯摔在地上。金鹞子不示弱,也把酒杯摔碎,仍觉不解气,望着火盆中的锡酒壶,突然抓起欲摔。一池水急速夺在手中,凝望着锡酒壶,双手发抖。
金鹞子   哥们儿都散了,要它何用?
一池水   大哥,你不能把事儿办绝了啊!
成兆才   狗剩头!从狗舔胎毛儿我就认得你!
金鹞子   来顺头!咱们自打撒尿和泥儿就在一起!
成兆才   金鹞子,我不怕你!
金鹞子   成兆才,我更不怕你!
成兆才   金老鹞,别拿把!
金鹞子   成老兆,别拿“大妈妈”(大乳房)吓唬小孩子!
成兆才   不是吓唬你,我宁可从头再来,也不让你灶坑里的火苗燎了房梁!
金鹞子    好,尿不到一块儿,咱分开干!我要带走一半人!
成兆才   随便你挑!
金鹞子   (盯住金菜心儿)菜心儿,站过来,跟爹走!
金菜心儿   (神色坚定地望着成兆才)师傅,我不离开你!
金鹞子   (怒甚)成老兆,原来是这样,算你招儿高!好,这个孽种归你咧,算我白养活他一场。那么,我要把师妹带走!
          [众人惊讶。沙里蹦摇手晃头。
成兆才   (自信地)我想师妹不是二十年前的师妹咧,她自有主张!
一池水   是,二十年前,我不懂事,如今我长大咧,你们也都慢慢变老咧。那时候,我傻乎乎地只喜欢俊子人儿。那时多好啊,苦中有乐……现在呢,评戏发旺了,日子好过了,却有了乐中之苦。这种苦比以前的苦更熬人哪!二哥,你应该知道我的心,你在我心          中是一棵花枝招展的大树。为啥呀,  因为你用全部的心血浇铸了评戏。可是今天,我斗胆问你~句,你爱你所浇铸的事业吗?你还记着师傅的话吗?我——我还要努力一把!二哥,你要明白我无可奈何的心呀——
成兆才   (急)师妹,你,你可别逞强啊!
一池水   (冷静地)不,不是逞强——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珍爱花枝招展的大树。二哥,我不愿看着你们耗子扛枪窝里斗啊!为了评戏这棵花枝招展的大  树,我只有这么做呀,二哥!(满脸是          泪,慢慢走到成兆才面前,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小桌上)盛怒之下,你们把本该是盛满情意的酒杯摔碎了,也把我的心摔得直流血。二哥,我们都是为评戏活着,总有见面的时候,小妹这只酒杯给你留下,闷了乐了你常看看它,妹子会跟你说话的!
          [成兆才蹲在地上,不忍再听。
一池水   (走到金鹞子面前)大哥,师妹跟你走!
          [金鹞子发出胜利的大笑。一池水冷眼相望,金鹞子笑声戛然而止。
一池水   大哥,我虽然跟你走,可你要知道,你这是往花枝招展的树上砍斧子啊!
成兆才   (慢慢地站起来,气恼而痛苦地)狗剩头,你,你,你赢咧!
金鹞子    来顺头,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成兆才痛苦地抱住头。
一池水   (走过去)来顺哥,(努力平静地)你现在是蒙咧……你要记着,(大声地)狗剩头不是你的仇敌!水灵儿妹子还是水灵儿妹子!保重吧,二哥!
        [大幕徐徐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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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场
        (时间:民国初年。
        (地点:哈尔滨丹桂客栈。
        [幕启。天幕上一钩弯月,几缕淡云。
        舞台上是一间小屋,门掩着。屋内一
        桌一椅,墙上挂着一把板胡。成兆才
        伏案疾书,玻璃罩子灯下已经摞了一
        沓写完的稿纸。
        [月芽红上,敲门。
成兆才   进来。
        [月芽红匆匆进屋。
成兆才   带一阵风进来,有急事?
        [月芽红沉着脸不语。
成兆才   好,你来了,我正好歇歇手腕子。来唱唱前天我教的那一段。一边写,一边练唱,一个月就能上演。
月芽红   哪一段?
成兆才    装傻充愣。就那个——(自己先哼唱起来)“两眼不住泪嘀嗒,开言叫声糊涂的妈,我那二姐非病死,分明是他郭家杀……”从这儿开始,来!(眯着眼用手拍着桌子)
月芽红    (突然脱去外衣,变成一个农村打扮的姑娘,左手插腰,右手怒指成兆才)才兆成!
成兆才   (一惊,睁开眼睛)你喊啥?
月芽红   才兆成!
成兆才   (哈哈大笑)月芽红,好丫头,你再厉害也不能把师傅的姓改了吧!
月芽红   我不是月芽红,我是杨三姐!
成兆才   (悟过来)哦,怪不得换了行头。那,我  问你杨三姐,你为啥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呀?         
月芽红   因为你不敢姓成,更不敢叫成兆才。干脆姓才吧!
成兆才   我为啥不敢姓成,不敢叫成兆才?
月芽红   因为你害怕。
成兆才   怕啥?我走得正行得端,不偷不盗不赌不嫖,本分做人认真做戏,我怕啥?
月芽红    你,你害怕老高家的大洋钱!怕写了《杨三姐告状》回不了老家咧,所以不敢用老高家的真姓名。
成兆才   (大悟)哎呀,好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是咋知道的呢?
月芽红唱词不是写着呢吗?“分明是他郭家杀”——这不改成姓郭了吗?
成兆才   对对。那么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呢?
月芽红   刚才我听菜心儿师哥说的。
成兆才   你菜心儿师哥呢?
月芽红(低头不悦)在我姐屋里。我姐,哦,正给他缝汗褐儿呢!
成兆才   哦。菜心儿这小子呀,是有点灵性儿,有本事,所以——
月芽红   师傅,所以你就听他的。
成兆才   他正练着写剧本呢!写这个《杨三姐告状》,我先跟他商量大意,甚至打算让他执笔。他说他不愿写家乡的事,怕惹麻烦。他说,老高家财大势大,闹不好我们评剧回不了唐山老家。其实,自打家乡来人把家乡的事告诉给我,我几宿没合眼。高家老六,叔嫂通奸,谋杀妻女。杨三姐小小年  纪,农家女子舍生告状,打赢官司。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啊!我为家乡出了一名烈性女子而自豪、激动。我决          心要把它写成剧本,演出来,由哈尔滨开始一直向关里演,演到老家去,也算我们评戏第二次衣锦还乡啊!         
月芽红   可是师傅,你到底还是把老高家改成老郭家了。既然怕惹麻烦,编剧就别写你的名字了,这不是更保险吗?师傅,你既为家乡有此烈女而自豪、激动,就不该躲躲闪闪,前怕狼后怕虎          的。师傅,你是堂堂评剧作家,评剧的始祖,你写出的剧本,要经得住后人评说呀!
成兆才   (认真地听,不时点头)好样的!有杨三姐告状的胆量,有你月芽红给师傅改姓的勇气,我成老兆就是成老兆!好,听你的!就用他真姓有何妨?
月芽红   (激动)好师傅,请你原谅我的放肆!
成兆才    哎,你这一放肆,帮我迸了一大步啊!线线,你看天上的月芽儿多亮!(与月芽红望着窗外天空中一弯新月)师傅给你起的艺名不错吧!
月芽红    好,我喜欢,比线线这个名字强多了。
成兆才   现在是月芽儿,将来变成一轮圆月,就大放光明了。线线,评剧的希望在你们肩上啊!
月芽红   师傅,我有个事还瞒着你呢。
成兆才   哦?啥事,你说。
月芽红   不知姐姐跟你说了没有?我和彩彩姐,肩挨肩儿,姐姐比我大一岁。我们家祖辈在海上施船,风浪夺去了父母的性命。我和姐姐孤苦伶仃,就有人给姐姐保媒,男方是王家伙房大船主的老儿子。大船主见姐姐长得俊,下了不少彩礼。头过门的当晚,我听说男方是个瘫子,就偷偷跑到王家伙房去打听,找了个知底的人一问,果        真如此。回家后,我就拦着姐姐连夜逃到滦县上了火车,才到了营口,入了乐亭人办的小落子班……
成兆才   你就当上了小班主,就供上了我成兆才的大脑袋画像?
月芽红   是啊,我们演成兆才的戏,供成兆才的像,管他唐明皇不唐明皇的。那像是我姐姐画的,可惜了被你撕碎了。
成兆才   我算个啥?我心里有数。同行们捧我始祖啊戏圣啊,我脸上发烧啊!不过,有一条是真的,我成兆才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我的事业。评剧起来了,这是大伙儿的力量。众人捧柴火焰高嘛!
月芽红   师傅,别打岔。我们姐妹可是拿了大船主的定亲礼逃出来的,我姐姐没跟你说?
成兆才   头一回听你说。不过这也合理,这叫“大船主骗人鸡飞蛋打,小姐俩逃婚情有可原”。
月芽红   听说,这件事成了乐亭的奇闻。老百姓编俏皮话儿说,王家伙房娶媳妇——没那么回事!
成兆才  (笑)天意,天意——谁成想你姐一到关外跟我有了那么回事!
月芽红   师傅,就别说笑话咧!
成兆才   咋说笑话?不是吗?当初,我问你,跟我叫师傅,还是姐夫?你反问我,是师傅大还是姐夫大?我说,自然是师傅大呀。你说,那就叫师傅吧。
月芽红   师傅,菜心儿师哥对姐姐应叫师娘,可他不,也叫姐姐……
成兆才   哎,各论亲儿吧!你们都还年轻,叫姐姐说话方便些,我也不拘那些老礼咧。
        [月芽红欲言又止。
        [沙里蹦抱着黑猫,匆匆进屋,望着成兆才大吼大叫,手脚乱动,示意男女做爱动作。
成兆才   着什么急啊?
沙里蹦    干……爹……爹……
       [成兆才不明白。月芽红上前接猫,沙里蹦怒气冲冲将她推了个趔趄。      
成兆才   慢着点儿说!         
沙里蹦   (将黑猫放炕上,做男女做爱状)嘿……吃……啊……(将成兆才拉过来)
成兆才    (似乎明白了,使劲把沙里蹦推坐在炕上,大声)你小子抽羊角疯咧?睡觉!躺下吧!没事找事!
       [沙里蹦只恨成兆才不明白,躺在炕上哇哇大哭。
成兆才   (晃悠一下身子坐在椅子上,努力压抑着,冷静片刻)丫头,别理他。他号丧一阵,就睡着咧。来,师傅把下一段唱先唱给你听听……
       [月芽红强忍着,已经明白了沙里蹦哭号的原因。        
成兆才   (唱)女儿我三国列国全不懂,
              也不知前朝典故出在谁家。
              我听过鼓书看过影,
              有几位奇女全记下:
              有一位替父从军的木兰女,
              缇萦救父出监人可夸。
              苟灌娘搬兵胆气大,
              穆桂英大破天门一百单八。
              她们是女儿我也是女,
              不信我就不如她。
              女儿我主意拿定了,
              明日到滦县去告他。
        这是八句快板,唱得要利落干脆,把杨三姐的决心和胆识表现出来。这样她妈见拦也拦不住咧,只好随她去吧,叹息一声:“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来,你来一遍!
        (月芽红望着成兆才,心中不忍,眼里盈满泪水。
成兆才   别愣神儿,起!(眯起眼睛,双手击节)
月芽红(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唱)
                女儿我三国列国全不懂,
                也不知前朝典故出在谁家。
                我听过鼓书看过影,
          (哽咽着实在唱不下去了,呜呜地抽泣)
成兆才   (睁开眼睛)这段唱要铿锵有力,如同爆豆儿一样,不能有拖腔。         
月芽红     控制不住感情,猛地扑到成兆才怀里)师傅,你好可怜啊……
成兆才(强忍着)丫头,起来,青山不倒绿水长流——接着学唱!
月芽红   师傅……
          [暗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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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二场
[接前场。舞台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已写完的剧本。成兆才坐在桌前,手拿酒罐,向一池水留下的那只酒杯里倒酒,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满天星斗,百感交集。
   成兆才细想人生如同做梦,是是非非难以认真。我成兆才五十出头了,悟出这个道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各种滋味都得品尝。
(猛饮一口酒)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要走完全程。人不能一出娘胎,便是老头儿;草木不能一出土,就是柴禾。有的人吃喝玩乐,享受光阴;有的人一生就是折腾,不满足,不安分,无尽头地追求。我,成老兆属于后者。扭秧歌唱蹦蹦唱落子直到评剧,总算成了个气候。别人演戏我演戏,别人睡觉我写剧本,不知熬费了多少灯油,不知耗去了多少心血。为了啥?为了评剧,为了这棵花枝招展大树的兴旺。
(又拿起酒罐把杯子倒满)追求事业,我像头牛,没有拉不过的山岗,没有蹬不过的河,不管车上的载有多重。唉,我这三房媳妇啊,前两个马马虎虎——她们都先走咧,没给我坐下一男半女。天怕秋里旱,人怕老来难。老来老来,娶了第三房,一个漂亮的小媳妇——乐也乐咧,爱也爱咧,可我咋觉得这么不把握,提心吊胆,提心吊胆,唯恐怕狼来了……
今天,狼果然来了——其实狼早来咧!金菜心儿,你个王八犊子——这样骂你,有辱斯文吗?我成老兆本是沙土地里滚出来的土戏子,斯文是后来才学的——你个王八犊子,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来摸索我的小媳妇啊!我是谁,我是你师傅啊!她是谁,她是你的师娘啊!我把你视为掌上明珠,评剧的未来,我把一腔心血全灌注于你呀!蓝彩彩呀,彩彩……
(又饮一杯酒)是你上赶着嫁给我的呀!我说我不敢,我是老牛你是嫩草,不般配。你说,鱼儿有了水,云儿有了山。你把我当圣人,说搂着圣人睡觉,一辈子知足咧。我说我长得丑,大脑袋大耳朵。你说大耳朵有福,大脑袋里边有玩艺儿,能写剧本。我答应你咧——不错,我们欢乐过,你也很温柔,知疼知热。可是两年以后,你的热乎劲儿没有了。也许是因为我痴迷着写剧本,荒疏了你,也许是我老了……是你勾引的他,还是他勾引的,你?我也不用问了,问,你也不说。这时候问这个还有啥意思呢?……
脑袋掉了哭头发……晚咧!金菜心儿啊,蓝彩彩啊……(一阵剧烈咳嗽,又提起酒罐把酒杯倒满)金菜心儿呀,你是我评剧的心尖儿;蓝彩彩呀,你是我身上的心尖儿。可,你们俩这么一弄,就把我的两个心尖儿都掐了啊……(哭泣,大呼)苍天啊,你好狠啊……两个心尖儿变成两把刀!
(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两眼盯着手中的酒杯)师妹呀师妹,看见了酒杯,我就看见了你!你说它会跟我说话的。晃儿又过去十来年,你在哪里呀?成老兆,匹夫之勇,妇人之仁,做了好多错事啊!我后悔放你走啊,我想你啊!(猛然抬头望见挂在墙上的板胡,踉踉跄跄地取下来)师妹,你咋不说话呀?你不说话,听我给你拉上一曲。(深情地拉起当年扭秧歌时充满感情的牌子曲)
[一池水风尘仆仆地上,显然比当年苍老多了。她默默地站在深情投入拉弦的成兆才身边,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扭唱起来——
一池水  (唱)盘古初开天地生,
              三皇五帝称圣明。
              天皇坐罢地皇坐,
              后有人皇管百姓。
              神农治世尝百草,
              五谷田苗有了名。
              有巢氏架木为房避风雨,
              家家房上有烟囱。
              家家都把炊烟冒,
              燧人氏钻木取火不吃生……
成兆才   (醉眼迷离地拉着板胡,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扭秧歌时的情景中)妹子,唱得好,好哇!“家家都把炊烟冒”……好!
一池水   (含泪扶住成兆才)二哥,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成兆才   (停弦,睁大眼睛)你是谁?我不认得。我的妹子呢,刚刚还唱得起劲呢!
一池水   二哥,你仔细看着,水妹子回来了!
成兆才   (放下板胡,上前细打量)我水灵儿妹子,浑身上下精精神神。
一池水    那是十八九岁,正青春。         
成兆才    我水灵儿妹子,宽肩膀,细腰身,鼻直口方清秀人。         如今是两鬓如霜,皱纹纵横了。
  一池水   二哥,寻不到当年的水灵儿咧。
成兆才   不,寻得到!我水灵儿妹子,人虽老了,功夫不老。她一口气说一路“剑赞”,台下无不叫好。         
  一池水    二哥,你听着我说:(拉开架式)
                       且看这剑,
长有三尺,
宽有一寸,
青锋芒口,
追魂取命;
吹毛断发,
切金削玉;
斩石如水,
削铁如泥;
迎风断草,
杀人不见血;
七步斩黄龙,
八步定乾坤,
成兆才呀!水灵儿妹子,果真是你?你真就在我面前?
一池水    二哥,你喝多咧。
成兆才    还是那个酒碣礓子,妹子留下的酒杯,只是三人剩一,遍插茱萸少二人”啊  ……我怎能不醉呢!
       [一池水扶着成兆才一齐坐在炕上。
成兆才    妹子,你咋回来的?快说说!一晃儿十来年咧!大伙儿呢?金大哥呢?      
一池水    大哥他……已尸横他乡咧!
成兆才   (震惊)啊!这是咋说的?大哥他铁铮铮的汉子啊!
一池水   就是那个嗜好,要了他的命啊!
成兆才    (跪地大呼)大哥……
一池水   我没有把大哥带回来,二哥,这个宝贝我带回来了。(从怀里掏出那只刻有三人名字的锡酒壶)
        [成兆才接过来捧在胸前,痛哭;
一池水(含泪陈述)我们分开后,金大哥赌着一口气,非要干出个样儿来给你看看。我劝他,关外东三省是二哥的地盘,咱们别在这里争斗咧,把这个地盘让给二哥。金大哥听了我劝说,我们一跺        脚,进了天津,后来又到了北平,还去了上海。我们红火了,名气大了,人员也增多了,行头家伙也换了新的。我对金大哥说,这回咱算争了脸,可以回到二哥身边咧。
二哥,你知道大哥的脾气,他拨棱脑袋不听,说非要让成大        脑袋向我金鹞子靠拢。二哥,日头月儿不总在正晌午,兴旺大发劲儿咧,就会生事端。大哥的嗜好一直没有断,会生事端。大哥的嗜好一直没有断,可在苦斗的时候,他知道节制,后来事业好咧,他就去了烟馆。我说红说绿,他也不听。有一次回来,大哥向着我哭。他说他想二哥,想儿子菜心儿。他自己觉悟了,不容易!我们本打算        住了场子,准备来关外。可是就在那天夜里出了事,一场大火烧了我们的全部家当。大哥顶不住,躺倒不起了。是我拢着大伙儿没散摊子……
成兆才   妹子,多亏了你呀!
一池水   那天早起,我去喊大哥。他已经在木板床上断气咧,手里还握着吗啡针
成兆才   金大哥,评剧旦角的翘楚呀!你咋不知道自爱呀!
一池水   二哥,是我对不起你们二位哥哥呀!当初我没本事阻止你们斗,为了不使你们兄弟相伤,伤及你用心血浇铸的评戏,我只有违心地随大哥而去。当时,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把大哥       带回二哥身边来。可是,我没能做到,我有罪呀!
成兆才   你没罪,你没罪,都是我有罪呀!(双手捧着锡酒壶,一阵哭,一阵笑)      
一池水   (心疼地)二哥,保重身体要紧!      
成兆才    水灵儿妹子,艺毒啊!艺毒这把斧子砍了我们的手足情分呀!
   [一池水为成兆才拭泪。
成兆才    (突然跪地)金大哥,水灵儿妹子,我正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向你们吐啊……
       [幕急落。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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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场
        (时间:民国初年。
        [地点:哈尔滨丹桂客栈。
        [幕启。成兆才住室。屋里很静。蓝彩彩端过来一盆热水,放在成兆才面前。
蓝彩彩   老爷子,洗洗脚吧!分开一个多月咧,自个儿猫在小屋里写“告状”。洗洗脚,解解乏,钻被窝儿歇会儿吧!
成兆才   好,洗洗脚。(长吁一口气,欲脱鞋袜)
蓝彩彩   来,还是我来。
        (沙里蹦抱着黑猫上,来到窗外,听着动静,将黑猫从窗户上的猫道眼儿塞入。
沙里蹦   (隔着窗)黑……猫……
成兆才   你去哪儿?
沙里蹦   北……山……(下)
          [蓝彩彩低头给成兆才洗脚。成兆才眼含泪水望着蓝彩彩,泪水滴在她的头发上。蓝彩彩抬头看见成兆才的神态,佯作不觉,直到洗完脚,倒了水
蓝彩彩    老爷子,你哭咧?
成兆才    男儿有泪不轻弹……
蓝彩彩  (将头贴在成兆才膝盖上)老爷子,我  害怕……
成兆才    你怕啥?
蓝彩彩    我怕你打我……我……怕你把我休了。其实,我……      
成兆才   别,彩彩,别说了。我心里觉得出来,长也是它,短也是它,深也是它,浅也是它,反正都一样。文明话儿说,叫 “红杏出墙”。不文明的话儿说……扎耳朵,还是别说。
蓝彩彩    老爷子,你恨我吗?      
成兆才   (推开蓝彩彩的头)你说呢?      
蓝彩彩   我看得出来,沙里蹦比你还恨我,见了我不是吐唾沫,就是攥拳头瞪眼睛的……我真害怕!
成兆才   难怪,他是我从人市上捡来的孩子,冰疙瘩一个……我先用雪擦,后用棉被捂,强把他救活。也不知他几岁咧,把他带这么大。别看他结巴,心里有数。
蓝彩彩    是啊,他的命是你给的。      
成兆才   彩彩,咱们也是三四年的夫妻咧,你说该咋办啊?
蓝彩彩    老爷子,你舍得我呀?(哭)瞎子放驴,你撒把手吧      
成兆才    说实话,我心里舍不得,可是我得干评戏啊!我们这是警世剧社呀!警世剧社不允许臭唐烂宋,何况你又是跟他  ……嘿!      
蓝彩彩   自打被沙里蹦撞见,菜心儿就不敢朝我的面。      
成兆才   这个兔崽子更不敢见我呀!
      
蓝彩彩   老爷子,凭心而论,他不是个坏人啊!他对你敬重着呢……
      
成兆才   别说咧。他不是坏人,你也不是坏人,可是你们却办了坏事。知道吗?万恶淫为首,百行孝当先。这是祖辈相传的戒条。也许过百年之后,淫可以泛滥,节义变得一钱不值,那是以后的事       ——到了那个时候,人也就没啥意思了。
蓝彩彩      老爷子,你别生气。
成兆才      早气过了。彩彩呀,我反过来想,我老了,又成年忙,你们年轻,干柴烈火,有点儿方便,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可你       们咋不想想快乐完了咋办呀!你们自己坑了自己,也坑了我成兆才。他是我徒弟,我怎么办?你是我媳妇,我怎么办?你妹子也是我的好徒弟,都是我的心尖儿啊,怎么办啊!我的泪,暗暗流淌了多少个夜晚了...…•我没办法啊,彩彩!
   [二人相偎哭泣。      
蓝彩彩   老爷子别哭咧,我心疼……      
成兆才   彩彩,金菜心儿能娶你吗?娶了你他还做人哪?他还唱戏不?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蓝彩彩    啥办法,老爷子?
成兆才    我把你送回乐亭原籍去。
蓝彩彩    可是乐亭老家没有我安身之所呀!
成兆才 彩彩,我唱了这么多年戏,也有些积蓄,我把它换成金银,送给你。到了乐亭,找个合适的人家更好,不愿意找,也够你嚼费了。线线会有出息的,将来你和线线还是好姐妹!
蓝彩彩    (受感动,跪地)老爷子,你真是菩萨心肠啊!要有来生,彩彩我做牛做马孝敬你!      
成兆才   都见过今生遭罪,谁见过来生享福啊!不得已而为之呀!不这样做,不能保住金菜心儿;不这样做,就毁了我的评       剧。彩彩,我是成兆才呀,成兆才的名字妇孺皆知啊!你明白吗?我要是个耕地的,或者是个做小买卖的,或者别的……这顶绿帽子,我也就宁可戴上咧!哪家烟囱不冒烟哪,谁让我摊上了呢?      
蓝彩彩   老爷子,你别说咧。我啥时候走?
成兆才   一池水会告诉你,线线妹妹送你到家。
        [蓝彩彩扑进成兆才怀里,大哭。
        [暗转。已经散戏,空旷的舞台万籁俱寂。
        [成兆才与一池水对面坐着,半晌无 言
成兆才   妹子,咋不说话?
一池水   二哥,你咋不说?
        [二人笑了。笑罢,成兆才一阵阵咳嗽。
一池水   二哥,请坐堂的先生号号脉,看是咋的咧?吃吃药吧!
成兆才   不看咧,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上岁数咧,又有这些马高蹬短的事。这几天夜里睡不好觉,折饼,闭上眼睛就是绳各庄,就是那两间草坯篓儿,两扇小木门儿。
一池水   门前有棵垂杨柳,柳下有个石头礅儿。
成兆才   庄东那个元宝坑,水清荷花香满村儿。
一池水   坑边有口石头井,常去井边提凉水儿。
成兆才   哎哟,咱哥儿俩说上顺口溜儿咧。写剧本也该这样,如同风行水上发乎自然。
一池水   是啊,想起小时候的事,心里就像开了花。二哥,还记得咱们藏猫猫,你藏进牛棚里,贴在老牛肚子上。老太太去        添草,黑灯瞎火看不清,只晃见了你的大脑袋,连忙冲屋里喊:老头子快下炕,老牛下犊子咧!
成兆才   你也别说我。你呢?头一回扭秧歌跑旱船,师傅给你扎好了小辫儿,擦了两个红脸蛋儿。就要上场咧,你跑咧。师傅问你跑啥?你哭着说,我不给来顺头当媳妇,我要给狗剩头当媳妇。        我嫌来顺头丑,狗剩头多俊啊!师傅说,这不是真的,是跑旱船。
       [二人笑。      
一池水   小时候就是稀罕个俊子人儿,长大了才知道性格啊、气质呀、人品啊……
成兆才   结果呢,你谁的媳妇也没做成。
一池水    二哥,咱们不是还没死吗?      
成兆才    唉,谁知道……俗话说,人不觉死,车不觉翻,世事无常是生命的可怜与无奈。秋叶留恋枝头,迟早终要落下。阎罗殿上没老少啊!(故意岔开话题)妹子,我是想跟你说点儿正经事       啊。      
一池水   说吧。
成兆才    我想让你做掌班。
一池水    你呢?      
成兆才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想老家咧,真的  想家咧,我想回去住住。      
一池水   二哥,你别说咧,我明白你的心情。菜心儿和彩彩的事,对你打击忒重咧。      
成兆才咳,除了《杨三姐告状》的演出叫座,我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一池水    二哥,我也想咧,平常百姓家,妻不贤子不孝的也不少见,摊上咧就得面对,躲也躲不开,总有过去的时候。俗话说,好说三天,歹说三天。你不是常说嘛,谁家烟囱不冒烟哪!      
成兆才是啊,鼓词戏文里,从古至今,父子乱伦、叔侄乱伦、兄弟乱伦的从帝王将相到寻常百姓,数也数不清,但也不能因多而无耻啊……留给后人的总是骂名。我摊上咧,怎么办?只有放放再说。      
一池水   嘿,依我说,只有快刀斩乱麻,把菜心儿送给别的剧社,把彩彩选主嫁人,干净利索。不能因为他们败了咱警世剧社的名声,不能因为他们污了二哥的身份。
成兆才    妹子啊,菜心儿可是我多年侍弄的好苗子啊!无论怎样,也得保住他呀!年轻轻的做错了事,就毁了他一生,太可惜了。
一池水    这可不是一般的错呀!师徒如父子啊!      
成兆才   妹子,容他一回吧!想想金大哥的教训,我们作艺的千万别再自残骨肉了!
一池水    那彩彩呢?两个人还在一块儿,可是后患无穷啊!二哥,俗话说,奸出人命盗出贼,不得不想啊!
成兆才    我、我怎能不想呢?妹子,答应我,让我回家养养病,捎带着把多年思考的《黑猫告状》写出来。你先替二哥担担沉重儿。
一池水   二哥,你要这么说,我答应你。
成兆才   再有,好好对待菜心儿,让他走正道,千万别打击他。
      
一池水   中,二哥,这事你也放心吧!
成兆才   我返乡之后,你们就一路边关演着《杨三姐告状》,向关里来。我在永盛茶园等着你。别忘了,二十年咧,评剧要衣锦还乡啊!(一阵咳嗽)
       [一池水为成兆才捶背。       (
成兆才   (握着一池水的手)妹子,你说什么样 的感情能胜过我们兄妹啊!
      
一池水   (双手颤抖,泪水淋漓)但愿苍天可鉴!
       [暗转。舞台上有一张桌子,一边一把椅子。成兆才坐左,一池水坐右,神色庄严。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包。
       [警世剧社所有演职人员都规矩地站在桌子面前。金菜心儿、月芽红站在头排中间。沙里蹦抱着黑猫,站在成兆才身侧。蓝彩彩站在一池水身侧。
       [暂时的沉寂。
      
成兆才   诸位同仁,今天警世剧社所有人等在这里集会,我要宣告两件事。第一件,我,成兆才,要回老家绳各庄住些时日。
       [众人惊讶。
成兆才   第二件,我走后,一池水师傅接替警世剧社的掌班。
          [众人悄声议论。
成兆才    我说完咧,请新掌班说话吧!
          [一池水望望成兆才,刚要说话,金菜心儿向前跨出一步——
金菜心儿   师傅,我走!你别走!诸位同仁,我金菜心儿有欺师灭祖之罪,走死逃亡罪有应得。师傅,离开你以后,我要好          好做人,好好做事。菜心儿我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不回来见你!(抱拳拱手,转身欲走)
成兆才    (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站住!我还不知道你,除了评剧这一行,你还有什么长处?
          [金菜心儿站住,低头。
成兆才    (心疼地)菜心儿,抬起头来,看着我。(用手拍着桌子上的牛皮纸包)这是你常常说的你稀罕的二十出剧本,我          当众送给你!过来呀,拿出点儿勇气来,支棱着点儿!
         [金菜心儿颤抖着跪在地上。
成兆才   菜心儿啊,别对不起评剧,别对不起你爹,别辜负了我成老兆啊!
            
金菜心儿      (猛地跪爬向前,抱住成兆才的双腿,痛哭失声)师傅啊……
众人(一齐跪地)师傅!
         [沙里蹦伏在黑猫身上大号。蓝彩彩低头抹泪,悄悄下。沙里蹦看见,尾随蓝彩彩下。
        [暗转。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玉芙蓉 于 2015-8-19 09: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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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二场
        [时间:前场晚些时候。
        [地点:绳各庄。
        [成兆才小院,窗前杏树含苞欲放。小土屋里,炕上有一张桌子,桌上点着油灯。墙上挂着板胡,炕上放着柳条包。成兆才伏案写作。大碗粥抽着水烟袋坐在炕沿上,看着成兆才写作,突然笑
       起来。      
成兆才   (放下笔)你笑啥?      
大碗粥   我笑你呀。
成兆才    笑我啥?      
大碗粥   你说啥叫痴啊?在我的字典里,痴就是傻!      
成兆才   不全对。痴,是认真,是一心一意,是别无旁顾。你是笑我没黑价没白天地傻写吧?      
大碗粥   嘿,你说,留你在永盛茶园闲住,你不干,非要到这土坯篓儿来。咳,我只有舍命陪君子呗!到了这里,你就好好歇着呀,咱们老哥儿俩好好唠唠嗑儿呀!      
成兆才快咧,快写完咧……咳,这是我琢磨了多少年的一个剧本啊!没事,你到村外逛逛,田野的风光不比唐山差。反正你是人闲心闲天地闲。
      
大碗粥   是。我是掐头去尾的油光鱼——咸(闲)肉一块。茶园让给了我儿子照料,我是陈秫秸儿戳起来咧!岁数不小咧,我都过了花甲子咧,按老令儿不死也该活埋咧。      
成兆才   你都这么大岁数咧?真看不出来。      
大碗粥   可不咋的。按说我和你师傅是同辈你就占着便宜咧。你多大咧?
成兆才    虚岁五十五。      
大碗粥   比我小八岁呢!你师傅过世时,我是好棺椁,好发送。十二杆喇叭吹了三天,和尚念经,道士祭路,八抬大杠,送老爷子金黄人土。我对得起老爷子吧?因为我们交情厚,我也有俩糟钱。       他临终只有一句遗言,不让告诉你们,怕误你们的事。      
成兆才   我,忒感谢你咧。你是买卖人中讲义气的人。      
大碗粥    咳,买卖人做买卖,做到最后的出息, 就是把钱看轻了,才算有点儿滋味!
成兆才   你有成色。古人说,有多大器量,就能办多大的事业。你是成功人士,永盛茶园办了一番大事业。
大碗粥    咳,我咋能跟你比?你给世人创造了评剧,写了一百多部剧本——那可是地文书啊!你才是成功人士呢!京、津、唐大地,关外白山黑水,还有不知  道成兆才的?千古流芳啊!
成兆才   可不敢担当,后人们自由评说吧。
大碗粥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评剧有今天,离不开你成老兆。这个,永盛茶园做证。不过,人活着时蹦踺,两眼一闭,谁想身后之事?身后的事,还不如活着时的—壶酒呢!干事业,干事业,世人看到的是表面的热闹,背后的苦处向谁说.呀!
成兆才   哎呀,老哥哥,这句话说得有分量……   人们看到的是成功的风光,不知他所付出的代价。就像当年在永盛茶园,        我明知我老婆死尸停在床上,还得要嘻嘻哈哈地出场……只有我知道心里的苦痛!
大碗粥    中咧……你吃口麻糖吧,当年你顶爱吃的。(吹息了水烟袋,拿过麻糖,打开包,与成兆才吃着麻糖)
成兆才   哎,不像当年那么地道了。
大碗粥   这年头,兵荒马乱,鱼龙混杂,谁也管不了谁,偷工减料呗!哎,我说兄弟,在关外这么多年,评剧红火咧,你个大老板,多少有点儿积蓄吧?别害怕,我用不着跟你张口。
成兆才   积蓄?都在这儿……(拍拍身旁的柳条包)
大碗粥     柳条包里一定是金银细软一应俱全呗!
成兆才     (微微苦笑)你没猜着。里边藏着长袍马褂,三件夏景天儿的衣服,还有十几本野史小说。
大碗粥    还有呢?      
成兆才    再有就是炕上明摆着的咧:一条烫子绒褥子,一床麻花被,一个荞麦皮枕头,一条羊肚手巾做枕头蒙布,就这些——对,还有桌子上的笔墨纸砚。      
大碗粥   那黄白二仙呢?      
成兆才   (苦笑摇头)所以,如果我两眼一闭,那可叫入土为安咧。      
大碗粥   吃盐的嘴,可别瞎说不吉利的话!不过,一点儿积蓄也没有,身后萧条,恐怕没人信啊!      
成兆才    (咬口麻糖,苦笑)这个嘛,容当后叙,容当后叙……      
大碗粥    哦,有难言之隐……我说呢!哎,你写这本《黑猫告状》,把黑猫写得那么神那么亲,我真受了感动。你把告状可真写绝了!老百姓说,通牙稀掏耳聋,要打官司准受穷。
成兆才    是啊,老百姓最怕打官司啊!打掉牙往肚里咽,是老百姓的本分啊!没有天大的冤情谁愿打官司?混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谁不希望太平盛世、官清吏廉啊!
大碗粥    看得出你是流着眼泪写的,稿纸上满是泪圈圈儿呢!      
成兆才   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啊!
大碗粥    你也有点儿害怕吧?怕冤情落在你头上?怕奸夫淫妇把你……      
成兆才   嘿,别胡说了……我还惦着他们呢。      
大碗粥   你呀,这才叫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呢!(慨叹)不怕放荡书生,就怕多情才子噢!
       [外边突然传来敲门声。
大碗粥    你听,有人敲门。      
成兆才   我咋听不见?一惊一乍的!
       [突然响起雷声。
大碗粥    头一个春雷呀!
成兆才    雷声打在清明前,高高山上好种田。今年的雨水大呀!
       [敲门声变得夸张。
大碗粥 听,又在敲。      
成兆才  (谛听)哦,哦,听到咧,听到咧!快去开门,肯定是她来咧!      
大碗粥    三更半夜的,谁呀?
成兆才    是她,是她……(激动,慌张地低头摸鞋,一头栽在炕底下)
       [大碗粥急忙扶起成兆才。成兆才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双手向外指画着。
大碗粥    (大呼)成老板!兆才,兆才!(哭)
       [敲门声变得更加夸张,与雷声混在一起。
       [舞台右侧一束光亮。亮光中站着一池水,怀中抱着那只黑猫。
       [春雨淅沥。灯光变幻……舞台上一片空旷,天幕背景鲜花似锦。
       [低回、极富魅力的评剧板胡音乐响起。成兆才从花丛中走来。
[成兆才画外音:“官也罢,民也罢,有名的也罢,无名的也罢,哪家烟囱不冒烟?家家烟囱都冒烟,这就是芸芸众生大千世界。我走了,把评戏留在世上,也把我的名字留在世上,任人指点,任人传唱,任人猜想,任人说长道短,任人评头论足。当年我流着眼泪走出绳各庄,末了又流着眼泪回到绳各庄。回来了,又匆匆离开了……正如清泉入地复清泉,五谷入地复五谷。
春天来了,一切又会周而复始……”
[大幕徐徐闭合。
                      ——剧终
                  [责任编辑:温大勇]
    [作者简介]墨瑶,本名张建国,1942年生于河北乐亭。幼年涉悟乡俗文化,喜音律爱墨韵,当过县文化馆副馆长及县文联主席,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已出版《霞满龙湾》等各种文类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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